「姑婆有什麼遺願?」
殷女士搖搖頭,「像她那樣豁達的人,到了一定年紀,對人對事,已無要求。」
如心頷首,「我希望我可以像她。」
殷女士說:「待你結婚成家兒孫滿堂時再說吧。」
如心低下頭,面容憔悴。
「你回家去過年吧。」
如心搖搖頭,「全無心情。」
「那麼,辦妥事之後,到外邊走走。」
如心抬起頭呼出口氣,「也許。」
殷女士喝了茶就走了。
稍後如心的父親也來探訪。
開口就問:「老小姐的財產如何處理?」
如心照實答:「全歸我。」
「噫,如心,霎時間你成了富女!」
如心不搭嘴,她已失去世上最珍惜的人,還要物質何用。
父親拍拍她肩膀,「你已陪了姑婆不少日子,這是你倆的緣分與福分,千里搭長棚,無不散之筵席,別太難過。」
如心低下頭,「是。」
「承繼了遺產,看怎麼幫弟妹是正事,你大妹一直想到紐約學設計。」
「是。」
「我要走了,家裡等我過年呢。」
如心肯定這是她一生中最難過的新年。
第二章
終於把一切熬過去的時候,已是初春時分。
亞熱帶氣候春季便等於潮熱,一件薄外套穿也不是脫也不是令人煩惱。
如心決定外游。
目的地是衣露申島。
她先乘搭飛機抵達溫哥華國際機場。
在旅館下榻,找到考斯比地產管理公司,負責人姓許,是名華裔土生子,立刻到酒店來看她。
小許不諳華語,勝格開朗,滿面笑容,「周小姐,叫我米高得了,我可以馬上安排你到島上。」
如心有點忐忑,「你去過衣露申嗎?」
「去過好幾次,那處風景如畫,寧靜似樂園,你會喜歡的。」
「或許,我應保留酒店房間。」
「隨便你,周小姐,可是島上設備一應俱全,電話、傳真,什麼都有。」
如心仍然躊躇,「且看看再說吧。」
「前任島主黎子中擁有這座島己有三十年歷史了。」
如心問:「他也自承繼得來的嗎?」
「不,他多年前買下此島,聽說打算度蜜月用。」
如心沉默一會兒,終於問:「他最終有沒有結婚?」
這一問連小許都唏噓了,「不,他獨身終老,無子無女。」
雖然已在如心意料之中,也忍不住深深歎息。
天從來沒有順過人願,花好月圓不過是人類憧憬。
「明天早上我們便可以出發。」
「行程如何?」
「我已通知管家派出遊艇到市中心太平廣場碼頭來接。」
如心咋舌,「是黎家的私人遊艇?」
「不,」小許抬起頭,「是周小姐你的遊艇了。」
「我怎麼負擔得起呢?」如心焦急。
「正如我說,一切費用已繳,你請放心。」
如心忍不住低聲嚷:「一個陌生人,為何對我如此慷慨?」
小許有他的見解,「也許卑詩大學一時接受不了那麼多捐款,黎子中只好將部分財產贈予你。」
「他怎麼會這麼有錢?」
小許搔頭,「我也想弄個明白,我只知道,到了某一個程度,錢生錢,錢又生錢,富人身不由己變得更富,黎子中想必是其中之一。」
如心笑了,「很高興認識你。」
「明天見。」
來接他們的遊艇,名叫紅。
如心莞爾。
黎先生思想矛盾,進退兩難,既然深覺人生不過是幻覺,如何又犯了愛紅的毛病,紅色是多麼世俗,何等浮誇,且一下子就褪了顏色,故有每到紅處便成灰一語,可是他偏偏把遊艇命名大紅。
小許說:「你有權更換一切名字。」
「不,現狀很好。」
船約兩個小時後抵達衣露申島的私人碼頭。
如心一抬頭,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正值春季,那島上花木種類繁多,古木參天,灌木叢中,露出繁花似錦的消息來,一條紅磚路沿山坡上去,走十五分鐘即看到一幢平房,外型樸素,兩名僕人正站在門前侍候。
如心只見到纍纍的紫籐一串串自大門旁邊的架子上懸垂下來,香氣撲鼻,蜂鳥忙著吸食花蜜,沿窗種著白玫瑰,花苞把枝葉墜得低頭。
這像是童話裡的居所。
男僕自我介紹,「周小姐,我叫費南達斯,這是我妻子馬古麗,有需要請隨便吩咐。」
如心連忙應道:「你們好。」
費南達斯拿著行李進屋。
門內又是另外一個世界,客廳寬敞無比,地上鋪著方磚,一直延伸到露台,自長窗看出去,是一望無際蔚藍色的太平洋。
如心深深吸進一口氣,立刻走近欄杆,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地方!
小許跟著進來,坐在雪白座墊的籐榻上。
他說:「我知道你會喜歡這裡。」
如心轉過頭來,歡喜地回答:「我可以在此住上一輩子。」
「來看看其他設施。」
屋子建在小山之頂,正門朝南方,西邊看海景,北方是泳池與網球場,東邊走下三十多級石階,是直升機停泊處。
僕人宿舍在島另一頭,需要駕車前往,約六七分鐘可達。
小許說:「唯一不便之處是沒有郵差上門,當然,食物用品得自市區運來。」
「汽油呢?」
「呵,島上有兩部車,用電能發動,不會污染空氣。」
如心聽了發呆,過了一會兒才說:「黎先生沒有子女,真是可惜,做他孩子會幸福的。」
小許只笑不語。
「咦,我說得不對嗎?」
「我倒是情願一個人赤手空拳打天下,自由自在嘛,一切有人妥善安排,生活像傀儡。」
講得很有道理。
那邊廂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費南達斯問:「周小姐,請問喝什麼酒?」
小許說:「地下室有個酒窖,收藏豐富。」
如心坦率答:「我不懂,香檳好了。」
午飯是一般西菜,倒還可口。
馬古麗恭敬地說:「周小姐,我會弄中國菜。」
「那,晚飯就吃中國菜,勞駕你。」
午後米高把屋內外設施一一交待清楚,請如心簽收。
然後他要趕回市區。
如心送他到碼頭,站在海邊的她衣裙飄飄,益發顯得秀麗脫俗,做衣露申島島主,太合適了,連小許這樣的愣小子看到倩影都喝了一聲采。
遊艇遠去,如心亦不覺得寂寞,她返回屋內,去參觀二樓臥室。
這間屋子的特色是寬敞,一間主臥室面積過千呎,一進去先是起臥間與書房,再打開一道門,方是睡房。
不知怎地,間隔陳設均是如心心中所喜。
她真希望可以親口告訴黎子中,她是多麼喜歡這件大禮。
書桌上放著各式文儀用品,中央整整齊齊一疊中文原稿紙以及一束筆。
誰,誰打算寫稿。
是黎子中嗎?
臥室對正對著一列長窗,窗外仍是那個壯麗的海景。
如心不得不承認,有錢真正好。
她走近床邊,看到一樣東西,愕住。
茶几上放著的,正是那一隻冰裂紋仿哥窯瓶。
如心走近看,不錯,由她修補之後,又厚又拙,根本與原來瓶子不一樣。
可是它的主人卻依舊珍若拱璧供奉在房中。
馬古麗輕輕進來,放下一大堆書報雜誌。
如心抬起頭問:「看得到電視嗎?」
「啊,島上有接收雷達,全世界節目都收得到。」
真是世外桃源,又不虞與外界脫節。
如心又去看客房。
一般雪白的床單毛巾浴室,如心決定暫時住在客房內。
馬古麗沏了一壺茶進來。
如心有點累,躺在床上休息。
客房的窗朝北,那是泳池所在地。
朦朧間如心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睜開眼睛跳下床,推開窗,只見泳池邊坐著好幾十個客人,紅男綠女都有。
其中一人站在窗下叫,「周如心,下來玩呀,別貪睡。」
如心問:「你是誰?」陽光對著眼睛,看不清楚。
那人既好氣又好笑,「連我都不認得了。」
如心想看仔細一點。
那人笑道:「住我屋內,不知道我是誰?」
如心一驚脫口問:「你是黎先生?」
「叫我子中得了。」
如心連忙出房,奔下樓梯,去與他會合。
怎麼可能,黎子中怎麼會那麼年輕?
泳池邊的客人看到如心齊齊鼓掌,「歡迎歡迎,如心來了,如心來了。」
如心意外而靦腆地笑,抬起頭來,發覺客人們穿著的服飾都是五十年代式樣,女士都穿大蓬裙或是三個骨褲子,男士們穿大花闊襯衫,如心微笑,這是一個化裝舞會嗎?
只聽得客人們說:「好了,如心一來,我們不愁寂寞了。」
如心仍對著陽光的眼,想看清諸人的面孔而不得要領,正在這時候,有人高聲叫周小姐。
「誰?」
「有人找如心,我們且避一避。」
如心急了,「喂,大家等一等。」
就在這個時候,她睜開雙眼,發覺自己躺在床上,紅日炎炎,適才情景,不過是南柯一夢,有人正在敲她房門,叫她周小姐。
如心定一定神,過去開門。
「周小姐,令尊找你。」
如心連忙去聽父親電話。
父親抱怨幾經轉折,才自王律師處找到這個通訊號碼,「我們擔心你,以後每隔三五天總得通個消息,對了,你妹妹也想到北美洲來走一走,暑假接她過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