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啐啐,二十一歲就怕老,怕到幾時去?」
「你不同,你有本事,學問不會老,而我,」她伸出大腿,擰一擰,「皮肉一鬆,就完蛋。」
南孫白她一眼,「財產呢,財產也會老嗎?」
鎖鎖笑了,取過草帽,遮住眼睛。
「李先生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不跟他做生意,或是學一門本事,將來就更有保障。」
「小姐,你都不知道做一件事要花多少時間心血,我已經懶慣,早上七點鐘實在爬不起來。」
「我不相信,你功課一直比我好。」
鎖鎖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掙扎到中學畢業,虧你們一家。」
「你看你,說起這種話來了。」
這時候李先生走到甲板來,「騷騷,公司有急事找我,我乘快艇到遊艇會上岸,你們好好玩。」
南孫極識趣:「我們也曬夠了,改天再出來,不如一起回去。」
鎖鎖說:「他常常是這樣,別理他。」
李先生笑,「不理我,嗯?」伸手擰擰鎖鎖面頰。
他落快艇坐好,一枝箭似地去了。
這時海灣已經聚集了若干遊艇,有人把音響設備開得震天價響,紅男綠女在甲板上扭舞。
南孫瞇起眼睛用手遮住太陽看過去。
「這一看他就要更得意了。」鎖鎖說。
南孫好奇,「誰?」
「你也認識。」
「才怪,我的朋友都住岸上,腳踏實地。」
「謝宏祖。」
南孫搜索枯腸,才想起有這麼一個人,連忙吐吐舌頭,「他還在追你?」
鎖鎖但笑不語。
乖乖不得了,去了老的,又來小的,南孫倒是想看她老友如何應付。
只見那邊船上有一個曬得金棕的青年自船舷躍下,奮力游過來。
「別睬他,正牌人來瘋。」
南孫看著他乘風破浪而來,「他不認識李先生?」
鎖鎖沒有回答。
「他不怕?」
這時謝宏祖已經抓著騷騷號的浮梯,一躍而上。
鎖鎖坐在籐沙發上,視若無睹。
謝小生向南孫點點頭,露露雪白整齊的牙齒。
南孫有點緊張,這樣的場面不是每天可以遇見,喜讀愛情小說的她立志要看好戲。
只聽得鎖鎖問;「你不怕?」
小生反問:「我怕誰?」
鎖鎖懶洋洋:「你老子。」
「他。」謝宏祖有點僵。
「可不就是他,他一生氣,你的林寶基尼,你的董事銜頭,你的白金信用卡,統統泡湯,我是你,怕得發抖,怕得下跪。」
謝宏祖臉上一陣青一陣藍。
過了一會兒,他說:「誰叫我愛上了你。」
聽到這句話,南孫一呆。
鎖鎖前仰後合嘻嘻哈哈笑起來,像是聽到什麼最好笑的大笑話一樣。
南孫受了感染,一方面也壓根兒不相信謝宏祖這樣的人除了自身還肯愛別人,忍不住也微笑。
謝宏祖急了,「我們即時可以到美國去結婚。」
噫,南孫想,說到結婚,可真有點可愛了,不禁對他細細打量。
小謝的賣相無瑕可擊,又會得玩,又有時間玩,但是朱鎖鎖人未老心已老,當下她縮一縮肩膀,皺一皺鼻子,「你不怕,我怕。」
「你怕李老頭。」
「宏祖,你認識我在先,你有過你的機會,去吧。」說罷她復用大草帽遮住臉,不再睬他。
南孫也坐下,學著鎖鎖的樣子。
過半晌,她們聽見「撲通」一聲,是謝宏祖回到海裡去。
鎖鎖長歎一聲。
「他有誠意。」南孫說。
「那是不夠的,況且,瑪琳趙在那裡等他呢。」
「是名媛嗎,比起你如何?」
「我?我所擁有的一針一線,由我自己賺取,人家一切來自世襲,你說一樣不一樣。」
「多多少少,要憑自己力氣爭取。」
「是,但你們或多或少,總有個底,至少晚上睡在父母身邊,我,要一片一片從碎屑開始收集,箇中滋味,不說也罷。」
南孫黯然。
太陽下山,船往回駛,鎖鎖站在船尾,手捧著新鮮椰子汁喝,長髮披在肩上,糾纏不清地飛揚,泳衣只遮住十分之一皮膚,渾身輪廓在夕陽下捆著一道金邊,南孫連忙取過照相機,替她拍下一卷底片。
第五章
照片衝出來,美則美矣,明艷不足,憂鬱有餘。
南孫把照片放在書桌上。
蔣太太看見說:「好久沒來我們家了,你父親幾次三番想送個禮,都不知什麼才適合,想必任何奇珍異物都有了。難得你每年生日,她還差人送東西來,且都名貴。」
南孫笑,「有不大有記性,今年的耳環與前年那副一模一樣,都是卡蒂亞藍寶石。」
「只是她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勸勸她,叫她學一門技術。」
「二十一歲才學唱歌跳舞已經晚了。」
母女談得正開心,門鈴一響,進來的是章安仁,臉帶怒意,非比尋常。
「南孫,我有話同你說。」
蔣太太只得遷就未來快婿,避了出去。
南孫說:「什麼事,面如玄壇。」
章安仁劈頭問:「你有沒有聽說這個謠言?」
南孫心頭一驚,強作鎮定,「什麼事?」
「他們說張某為你開除歐陽。」
南孫怔怔坐下。
「我不相信,同他們大吵一頓,」章安仁怒不可抑,「這種人太不負責任,隨便指一個女同學,說她同教授有曖昧關係,難道我們還找張良棟去澄清不成!」
南孫不動聲色,「前年是醫科周玲玲,去年是化工錢馬利,今年輪到英文蔣南孫。」
章安仁一想,面色稍霽。
南孫噓出一口氣,「幸虧有男朋友,否則沒有人證。」
章安仁一想,「這倒是,我知道你晚晚在家。」
「在家,不見得,「南孫哈哈笑起來,」反正你知道我在哪裡就行了。」
章安仁的煩惱來得快也去得快,拉起南孫,「我訂了場地,打球去。」
南孫於翌年畢業,成績平平。
朱鎖鎖為她開一個舞會。
「為你,也為我。」鎖鎖隨即又加一句,「我倆同年出生,不過你二十二歲,我二十歲。」說完十分欣賞自己的幽默感,做個鬼臉。
當夜她穿一條鮮紅絲絨低胸晚裝裙子,那件衣裳不知給什麼撐著,沒有帶子,殼子似顫巍巍地站著,觀者心驚肉跳,她胖了一點,胸位更像騎樓般凸出,一到腰身卻驟然削攏,十分纖細,裙身繃緊,只到膝頭,黑色釘水鑽絲襪閃閃發光,配一雙九公分高跟紅鞋兒。
章安仁的目光不想離開朱鎖鎖。
南孫歎口氣,傳說中的蜘蛛精,男性哪裡敵得過這樣的萬有引力。
侍者開出克魯格香檳,鎖鎖同南孫碰杯,「友誼萬歲!」
兩人乾杯。
鎖鎖對章安仁說:「好好陪南孫玩一個晚上,交給你了。」
小章看著她走開,同南孫說:「我不喜歡她那個型,但必須承認,這是女人中之女人。」
南孫點點頭。
鎖鎖雪白豐碩的肌膚令人心跳。
「唸書時她已是這個樣子?」
南孫沒有回答,她記得鎖鎖那時比較黃瘦,但早是個美少女。
她的李先生到十點半才來,鎖鎖正在跳舞。
南孫迎上去代為招呼,他同她客套數句,然後其他人一樣,站在一旁欣賞。
見過鎖鎖舞姿,才知道什麼叫活色生香,女人目光是驚異羨慕的,也許還略帶妒意,男性卻被她的熱烈帶動得瘋狂起來。
南孫說:「我去叫她。」
「且慢。」
南孫看著他。
「蔣小姐,我想同你說幾句話。」
南孫打一個突,跟著他離開熱鬧的舞池,到閣樓小酒吧坐下。
李先生叫一杯礦泉水給南孫,他自己喝白蘭地。
他問:「鎖鎖只得你一個親人?」
南孫點一點頭。
李先生歎口氣,隔一會兒他說:「她就要結婚。」
南孫一怔,「同你?」
「同我是沒有可能的事。」李先生說得很簡單。
「那同誰?」
「我不知道。」
南孫忍不住喝盡杯裡的水。
這是老手段了,要不結婚要不分手,使在李先生這樣精明能幹、老奸巨滑的人身上,一點作用也沒有。
鎖鎖打什麼主意。
「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請你告訴她,我不會虧待她,但結婚是另外一回事,我的長孫都快進大學了,我得替家人留個面子,要不維持現狀,要不即時分手,迫不得已,我只好放棄她。」
南孫默默地看著空杯。
「拜託你,蔣小姐。」
「我會同她說。」
原以為他把話說完,就會下去找鎖鎖,但他仍坐著。
南孫聽見他說:「蔣小姐,有幾個臭錢的糟老頭子,居然愛上小女孩子,你一定覺得好笑吧?」聲音略帶辛酸。
南孫有話照說,答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李彷彿有點意外,抬起眼睛來。
「我只知道你把她照顧得非常好,愛屋及烏,連帶她的朋友你也看顧,她很幸運。」
老李略感寬慰,長長歎一口氣,「你與鎖鎖都極之懂事。」
南孫說:「年齡不是問題,據我們所知,李夫人在美國臥病已經近十載,你為什麼不同鎖鎖結婚?」
「沒有這麼簡單。」
「但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年紀小,不懂得場面上有許多技術性問題無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