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到父親約會一個女演員的證據,把整份證據送到蘇西家去。
聘用私家偵探是蘇進慣伎。
蘇西記得母親看到錄影帶時十分平靜,聲線有點無奈:「唉呀,我這會子可難下台了。」
本來已經十分動搖的一段關係被這條導火線完全摧毀。
蘇西回憶到這裡,握緊拳頭。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遷怒一個人一件事,蘇西憎恨蘇進。
這個人不學無術,絕不長進,年復一年,學做生意、炒賣地產、搞日本餐館、批發時裝、電子零件、旅遊公司……七十二行,幾乎什麼都做齊,沒有一樁不虧大本,簡直是無底洞。
他最怕有人來分薄他的身家。
事成後,蘇進不住炫耀他的手段,親友全部知道這件事,傳為笑柄,日後輾轉傳到蘇西耳中。
她從未與母親商議過這件事。
父親如此不忠,長遠也沒有意思。
蘇西本來想走進派出所,好警告那個跟蹤者,終於改變了主意。
她有更好的辦法。
蘇西叫部車子回家,她想到了以彼之道,還諸彼身,反正她現在也有多餘的錢可花。
她正收集資料,電話鈴響了。
「我真怕你去了別處度假。」
是朱啟東,蘇西心頭一陣溫暖。
雖然都會人海茫茫,不過要找一個人,一定可以找得到。
「想約你吃晚飯。」
蘇西揶揄他:「醫院隨時會傳你。」
他十分無奈,「所以不大有人肯陪我吃飯。」
「我來好了。」
「六時正接你。」
「那麼早?」
「想早一點看到你。」
「好,我在家等你。」
蘇西趁這個空檔聯絡了一家郭氏私家偵探社。
郭氏曾經是宇宙廣告公司的客戶。
蘇西說出她的要求:跟蹤、報告、拍攝、錄音。
那是很例牌的工作。
偵探社說:「我們需要他的照片、住址、辦公地點。」
「我立刻把資料傳真過來。」
蘇西忽然想到,其實兩兄妹都墮落不堪,沒有一個好人。
她有絲內疚,朱啟東若知道她這另一面,可會深深吃驚失望?
不管了,她必須保護自己,敵人已經動手,她也該準備武器了吧。
偵探社立即有電話過來,「資料收到。」
「拜託。」
蘇西吁出一口氣。
她剛想打扮一下,門鈴已經響起來。
果然是朱啟東。
如果對方派人守在她門下,一定知道她正在約會見證人的兒子。
好呀,沒問題。
朱啟東進來,「伯母不在家。」
蘇西笑,「她的約會比我多。」
她斟兩杯冰凍啤酒出來。
「地方很寬敞。」
「是呀,老房子、老傢俱,裝修一直沒變,廚房牆角還有母親替我量度身高進展記錄,最多一年高三英吋半,真厲害。」
朱啟東笑著坐下。
蘇西忽然疑心,「你為什麼不問我父親?」
他可是已經打聽過她的家事,如果有,她對他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
可是朱啟東莫名其妙,他說:「對,伯父也不在家。」
蘇西微微笑,「家父已經去世。」
「對不起,我不知道。」
蘇西十分矛盾,這時,她又希望他什麼都知道,省得她費唇舌解釋。
「我是庶出。」
「兼是私生子,父母從來未曾正式結婚。」
「一直以來,生活非常節省,必需品不缺,可是也沒有奢侈品。」
「現在好了,得到一筆遺產……」
交待身世是天下最辛苦的事之一。
蘇西沉默了。
朱啟東說:「我從不知道坐家中喝啤酒可以這樣舒服。」
蘇西笑答:「那是因為你知足。」
他端詳她快樂天使般容顏,滿心歡欣。
她為他修飾過,可是鬈發野性難馴,早已飛彈得四處都是。
他忽然問:「你的眉毛怎麼了?」
「我修過。」
朱啟東大吃一驚,「可是,濃眉最漂亮。」
蘇西意外,「你喜歡?」
朱啟東大力頷首,「剛健、嫵媚、精神奕奕。」
蘇西心花怒放,「那,以後我不碰它們了。」
朱啟東趨近一點,想說些什麼,這時,他的傳呼機又響。
他一怔。
蘇西已經笑起來。
「咦,今晚我休假。」
呵,他為她告假。
他取出手提電話撥到醫院,告訴值班人員:「你應找上官,今晚他輪更。」舒出一口氣。
蘇西說:「讓我們出去吃飯。」
「不如到舍下。」
唔,一個無國界醫生的家可能真是一間寒舍,去見識一下不妨。
「好。」
蘇西取過外套跟他走,這才發覺,她對他,還沒有說過「不」字,一直都是好好好好好。
對別的男生可沒有這樣馴服,「不,我想早點走。」「不,我頭痛。」「不,今明後晚都有事。」「不,我不會跳舞。」不,不,不。
門口停著一輛蛤蟆似新式歐洲跑車,一看就知道性能超卓。
但蘇西訝異,「這是你的車子?不像呀。」
「實不相瞞,妹妹啟盈見我有約,借出跑車給我,她說,女孩子喜歡新車。」
蘇西微笑,「你本來用什麼車?,』
朱啟東揚揚頭,「我沒有車,步行十分鐘可到醫院。」
蘇西笑,「步行很好。」
「那以後我也不用改變自己了。」
「當然不必。」
蘇西設想到他仍與家人同住。
住宅在山上,半獨立洋房,佈置名貴大方,朱立生父女都不在家。
朱啟東的書房十分簡潔,書桌上放著他在各國工作的照片。
蘇西仔仔細細逐張欣賞,問題多多。
「這是什麼病?」怵目心驚。
「很可怕,叫食肉菌。」
「啊,我聽說過。四十八小時可以致命。」
「唉,至心酸是看到兒童患一般抗生素可迅速治療的疾病,但因缺乏藥物失救。」蘇西不語。
片刻女傭請他倆用膳。
菜式清淡可口,蘇西吃了很多。
一樣是父母離異家庭,他們這一家又不失溫暖。
「有無啟盈的玉照?」
「嘿,她最愛拍照。」
攤開照片簿,真是琳琅滿目,朱啟盈在一問著名法國珠寶公司任公共關係職位,人長得漂亮,打扮時髦,完全走在時代尖端。
「這是家母。」
蘇西衝口而出:「最年輕美麗的伯母。」
朱啟東笑,「啟盈同母親一個印子。」
「令尊呢?」
「他不喜歡拍照。」
蘇西有點失望。
不過她沒想到看老照相簿也會那樣有趣。
「幾時介紹我認識啟盈。」
「你會嫌她幼稚。」
蘇西連忙說:「不不不,我才笨拙呢。」
「聰明人都那樣講。」
蘇西急急賠笑,「折煞我了。」
他的手提電話又響起來。
「對不起,我聽聽。上官,什麼事?嗯,原來如此,女朋友的表姨媽娶媳婦,非去吃喜酒不可,我也有女朋友呀,一樣走不開,吹牛?她就在我身邊,不信,她同你說幾句。」
竟把電話遞給蘇西。
蘇西駭笑,「哪一位?」
那邊又笑又說:「你是小朱的女友?他找到女友了?你央求他代我當三小時夜更可好?他一向是我們這種有包袱之人的救星。」
蘇西笑彎了腰。
朱啟東在一邊教她說:「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蘇西對上官醫生複述:「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那上官一直嚷:「厲害,厲害。」
蘇西笑著說:「他馬上來。」
上官說:「皇恩浩蕩。」
「你的同事都那樣可愛嗎?」
「上官的確特別一點。」
「我告辭了。」
「對不起,原本可以去看電影。」
「改天好了,機會多多。」
他送她返家。
母親看著她,「這樣高興,去什麼地方來著?」
「同某君約會。」
做母親的感歎:「異性相吸,無可抗拒,人類天性如此。」
「是,」蘇西承認:「人類命運如此。」
「現在都是明白人了,合理得多,我像你那樣大的時候,我媽對我說:『遙香,何必嫁人,你陪我出入教會豈非十分聖潔』。」
蘇西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不禁奇道:「外婆真的那樣說?她不結婚,何來女兒?」
黃女士答:「用諸別人身上的才叫規矩,她成為我的終身反面教材,至少,這一段母女關係,可以由我控制。」
蘇西吁出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雷律師找她。
「蘇進要求開緊急會議。」
「有必要敷衍他嗎廣
「將來,你也可以召他出席開會。」
蘇西當然知道蘇進想說些什麼。
她抵達律師事務所的時候他們三兄妹已經到齊。
蘇進一見蘇西進來便指著她厲聲說:「你與朱立生之子朱啟東來往甚密,究竟居心如何?」
蘇西不語,靜靜在一角落坐下。
蘇進怒不可遏,「企圖私通公證人,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雷律師開口了:「你稍安毋躁。」
蘇進轉過頭來,「雷女士,你一直偏幫蘇西。」
雷律師也提高聲音:「一個人有權結交朋友,即使這人是朱立生之子。」
蘇進氣白了臉,「好,我明日就去追求朱立生之女。」
雷律師不怒反笑:「這也是你的自由,你大可以那樣做,可是如果你以為你有機會影響朱立生的判斷,你就錯得很厲害。」
蘇進道:「蘇西已經左右了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