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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杏友唯唯喏喏。

  「杏子,你喜歡孩子嗎?」

  阿利這時發覺杏友臉色忽然陰暗,她不再說話。

  他連忙打圓場:「女性也應發展事業。」

  羅夫太太很識趣,「是,是,我思想太古老。」

  杏友又展開笑臉。

  她沒想到羅夫家那麼舒適,管家做得一手好菜,老房子足有六問卦室。

  花園的紫籐架最適宜夏天坐在那裡喝冰鎮香檳,孩子們自由自在跑來跑去喧嘩。

  擺著現成的幸福,還有什麼可嫌。

  阿利又具那麼體貼的一個人。

  自家裡出來,他說:「家母話太多了。」

  「哪裡哪裡,她很親厚,同你一般知情達理。」

  他忽然問:「你對異族通婚的看法如何?」

  杏友沒想到他會鼓起勇氣單刀直入,她這樣回答:「同所有婚姻一般,需詳加考慮。」

  這種答案,與「家母不贊成」、「我家不喜歡」,以及「我們永遠做好朋友吧」一樣,是推搪之辭。

  阿利羅夫卻不知道。

  他微笑,「沒有嚇到你吧。」

  「沒有,怎麼會呢。」

  送了杏友回家,他折返聽母親意見。

  羅夫太太說:「非常聰明美麗的女子。」

  「還有呢?」

  「有教養,夠靜,開口卻幽默。」羅夫太太讚不絕口。

  阿利滿心歡喜。

  羅夫太太接著說:「可是─」阿利大急,「可是什麼?」

  「阿利,」她看看兒子,「她不是你的對象。」

  阿利頭上被澆了一盤冷水,半晌作不得聲。

  「媽,為何那樣說?」

  「她心事重重,心不屬於你。」

  阿利鬆口氣,「自她慈父辭世後,她一直放不開,我已習慣。」

  薑是老的辣,「她的理由就那麼多?」

  阿利笑,「我們相識的日子還淺,將來我會知道得更多。」

  羅夫太太凝視兒子,「你已交了心。」

  阿利肺胭,「瞞不過你,媽媽。」

  羅夫太太歎一口氣。

  過兩日,阿利與同人開會。

  意大利米蘭一間著名家族針織廠發展二線較廉價衣物,想覓人合作。

  「條件頗辣,分明是想利用我們同東南亞工廠熟悉關係,可是又擺足架子。」

  生產部說:「我們未來三年計劃已定,管他呢。」

  阿利說:「我覬覦米隆尼這只牌子。」

  人到無求品自高,想利用人,自然得先給人利用。

  「這幾隻是他們設計的樣子,杏子,過來看看。」

  杏子過去一看,不出聲。

  她最佳品質一直是少說話。

  「怎麼樣?」

  杏子把圖樣傳給各同事看。

  「嗯,」有人說:「款式過於飄忽。」

  「領口大大,裙又太高,不宜做上班服。」

  「針織品不夠挺拔,根本只是消閒服飾。」

  「採取何種合作方式?」

  「乾脆我們只接生意,不作投資,穩健得多。」

  阿利又說:「可是,我想冒險博取更大利潤。」

  「我們生意很好,去年同事們年終獎金達百分之四十。」

  「我卻覺得可以一行。」

  「那麼,先部署接觸吧。」

  「派杏子做代表。」

  阿利說:「杏子經驗尚淺。」

  「可是,杏子長得最好看,這一點在我們這個行業有多重要,也不勞我多說,杏子,你千萬別多心以為我們利用你設美人計。」

  杏子只是微笑。

  當然這一下子部署計劃的責任也落在她身上。

  阿利說:「他們都沒有興趣,將來,功勞也是你一個人的。」

  杏友日以繼夜工作,倦了,只伏在辦公桌上一會兒,睜開雙眼再做。

  本來清秀的她越來越消瘦。

  阿利十分擔心,「杏子,賣力不賣命。」

  「下一句是什麼?」杏子側看頭,「對,叫賣藝不賣身。」

  阿利無奈,他不是說不過她,只是不想贏她。

  意大利人終於來了,兄妹倆,年輕、斯文、長得俊美,可是隱隱約約透露著無比的優越感。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在什麼地方經歷過?

  杏友有點恍憾,啊是,周家。

  她不由得發猷,怎麼會冷不防又在最奇怪的時刻勾起不愉快的回憶。

  米氏兄妹對羅夫廠第一印象欠佳,只見代表是五短身材的猶太人,另一個是神不守舍的華裔女,頓時起了丁輕蔑之心。

  尤其對莊杏友大感躊躇,那樣水靈鑲弱不禁風的一個人,如何做生意?

  漸漸言語間對阿利羅夫有點不敬。

  待杏友回過神來,只聽見柯莉安娜米隆尼諷刺地說:「我們可不想人家誤會米隆尼走下坡到中國去製造成衣。」

  她兄長維多笑,「一日我六歲的兒子問我:『爸爸,支那人是否特別勤力,為何所有玩具都由支那製造?』」阿利羅夫只是乾笑。

  他不是不敢反駁,而是沒有那種急智。

  杏友看到阿利只有挨打的份兒,似縮在一角不出聲,覺得生意成功與否還是其次。

  她忽然大膽仗義執言。

  她提高聲音,用標準英語沉著答話:「貨物在中國制或以色列制都無關重要,你我不過是扮演中閒人角色,把最好製品以最合理克己價格推薦給用家,人客滿意,大家都名利雙收。」

  杏友像保護小同學一般,母性大發,差點沒把阿利藏到身後。

  她說下去:「合夥人毋需愛上對方,可是必需付出某一程度的尊重,如不,根本不用談下去。」

  米氏兄妹靜下來。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並無實時拂袖而去。

  杏友取出計劃書,簡約陳述。

  她秀麗的臉容忽然濺出光輝,大眼炯炯有神,直言不諱,指出米氏設計上的謬誤,並且出示更佳改良作品。

  「華人說:滿招損,虛受益,羅夫製衣對北美洲東西兩岸適齡女性口味比你們有更多瞭解,彼此信任互助至好不過。」

  本來,她還想多解釋幾句,但此刻知道得罪了人客,不可能簽得成合約,索性豁出去,收拾文件,鞠躬,退出會議室。

  她深深失望。

  整個月不眠不休,換來這種結果,叫她難受。但,總算替自己及阿利出了一口烏氣。

  她跑到附近小酒館去喝上一杯解悶。

  座位上不知是誰遺留下一本過期的中文雜誌,封面上半裸的女明星正誘惑地媚笑。

  物離鄉貴,人離鄉賤,本來杏友無暇拜讚這種彩色小冊子,可是來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不禁對之生了好感。

  她信手翻閱。

  目光落在一頁彩照上,大字標題這樣寫:「周星祥王慶芳新婚之喜」。

  杏友發征。

  所喝的酒忽然在胃裡發酵,她讀到記者誇張地標榜周王兩家的財勢,接著詳盡形容婚禮豪華的鋪張。

  杏友看看雜誌出版日期,在今年年頭,剛好是她到處找工作的時分。

  杏友喝乾手上的酒。

  老好莊國樞太太並沒有告訴她。

  是為她設想,一切已與她無關,知來作甚。

  照片上穿小禮服的周星祥愉快地微笑,同一般新郎沒有什麼不同。

  杏友合上雜誌。

  她再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半晌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

  然後猛地想起來,喂,莊杏友,還沒有下班,回羅夫製衣廠去繼續苦幹呀,上帝待你不薄,那裹正是你的家。

  她站起來走出酒館。

  抬頭一看,鵝毛那樣的大雪自天上飄下來,街道上已經積了一層雷白的天然糖霜。

  杏友微笑。

  呵秋去冬來,不知不覺,流年偷逝。

  群然腳底一滑,摔倒在地。

  她已是跌倒爬起的高手!並不覺得尷尬。

  喘一口氣,剛想扶看電燈柱起身,有人在她身邊蹲下。

  「杏子。」

  是阿利羅夫。

  他用力拉起她,拍掉她身上的雪花,緊緊擁抱她。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我到處找你。」

  杏友到這個時候才征征落淚。

  「喝過酒了?」

  杏友點點頭。

  「哭什麼?」

  杏友不出聲。

  阿利褐色眼睛裡有十分喜悅,「有好消息告訴你呢,意大利人叫你罵得心服口服,已把計劃書拿回去詳加考慮。」

  杏友征征看看他。

  「不過他們也有一個條件:以後不同莊杏子開會,他們實在害怕。」

  杏友不禁破涕而笑。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用動氣落淚。」

  二人站在雪地裡,眉膀與頭頂都一片白。

  「來,回公司去,還有工夫需要過年前趕出來。」

  杏友點點頭。

  離遠看到Roth四個字母,那裡,便是她的歸宿。

  第六章

  一個星期之後,米氏決定接納羅夫作為夥伴。

  消息一下子傳開,通行都知道了,若間老字號沉得住氣,不貴可否,只裝作看不見,小家子氣一點的行家則妒忌不已。

  阿利感慨地同叔父說:「這三十年來第一次有意大利人看得起我們,應當大家慶幸,可是你看,同行如敵國,反而惹來一大堆閒言閒語。」

  「自家爭氣就是了。」

  「真是一盤散沙,根本不知團結就是力量。」

  杏友忽然笑了,「這是他們形容華人的慣用詞。」

  約瑟羅夫勸道:「你賺到錢,自然有地位。」

  阿利說:「也只得這樣想。」

  杏友賺到第一筆獎金,阿利勸她置地。

  「一定要有瓦遮頭,方能談及其它。」

  他陪她去找公寓房子。

  秘醬安妮詫異,「還不求婚?也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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