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無限輕俏軟糯清甜,具極大的安撫作用,郭劍波點點頭,樂於從命。
原本,到此為止,范裡應該告辭,但是她坐著沒動。
郭劍波問:「你是北京人?」
范裡笑,「是,同上古猿人一樣,我自北京來。」
郭劍波也笑。
漂亮的女郎具幽默感,分數激增。
郭劍波又問:「你移民過來有多久,」
「我沒有資格移民,我是自費留學生,到達此地,才發覺英語程度不夠,現正在讀先修班,曉放是我老師之一。」
回答得十分老實坦誠.郭劍波立刻收回成見。
「緬街川菜的章老闆是你親戚?」
「一表三千里,章的確是我的表兄弟,初來的時候,幫他們坐過櫃檯,後來發覺合不來,漸少來往。」
都不是不合理的解擇。
范裡見案頭有一分太陽報,順手取過,「有什麼新聞,我讀給你聽。」
「好極了。」小郭輕輕閉上眼睛。
范裡的英語發言不甚正確,她稚氣地念:「渥太華政府必需面對廿一世紀有色移民引起的衝突,以及加拿大人口種族比例之更變。」
小郭說:「很有趣,請繼續。」
「到二OO一年,多倫多、溫哥華、蒙特裡爾等大城市,有色人種將占總人口百分之十點七,」范裡拾抬頭,「現時只佔百分之入點八。」
小郭點點頭。
范裡讀下去:「如果加拿大維持每年二十六萬五千移民額,到廿世紀初,人口中百分三十是在海外出生。」范裡笑了,屆時如果有人大喊移民回家,偌大一個國家就鬧真空了。」
小郭看她一眼,不出聲。
范裡與顧曉敏站同一陣線,可能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她倆永遠忘不了出生地,絕無可能百分百投入地做一個外國人。
范裡輕輕放下報紙,「我該走了,明天再來。」
「明天我己可以出院。」
「祝你早早康復。」
小郭的疤痕恢復得不大好,新肉長得太快,傷口突起來似條小小蚯蚓,自然,這已是後話。
過兩日,曉敏在姐姐的大宅中宴請朋友,曉陽特地抽空作陪,算是沒話講。
曉陽對郭劍波沒有太大的興趣,她不明妹妹何以老看中文藝青年、教書、編雜誌,都是高貴但不著實際的職業,做這種人的父母、配偶,都得熬苦。
曉陽不想左右妹妹意願,也沒有這個力量,但對郭劍波以及前任的胡小平,同樣淡淡。
這邊廂郭劍波一見顧曉陽,也嚇一大跳、銀紅色的平治房車,鮮紅色的套裝、戴著鍍金剛瓚的金手錶與寶石耳環,渾身閃爍生光。
她態度傲慢。表情囂張,一副「又是哪只癩蝦蟆又想到我顧家來找天鵝肉」的樣子,郭劍波自問受不了,但是又留了下來吃飯,他想深入觀察。
郭劍波沒有失望,林啟蘇回來,手執車匙及寰宇通手提電話,一身十七八歲少女才配穿的淡藍衫褲,針織外衣罩在胖胖小肚子上,活脫似中年太太。
郭劍波帶偏見的目光並沒有看見風光底下一度苦苦的掙扎,小郭只覺林氏伉儷腸滿腦肥,發足了移民財。
偏偏林啟蘇看看時間,當著客人臉就撥長途電話回香港,開口便說:「經紀陳,那三十五萬股匯牛放了也是時候了吧。」
小郭只覺俗俗俗,濁濁濁,他忍無可忍,避到後園去透口氣。
你別說,俗世本是俗人的世界。
後園可眺望市中心,氣派與眾不同,他們便是住得起豪華住宅,小郭慨歎他家一百年前已經移民到此地,可是到了今天,五代之後,他仍住在大學堂小小宿舍裡,下學期要是不獲續約,立刻要搬出去,屆時大概要睡街邊。
房子已經貴得不是他可以負擔得起,四年多內漲了一倍!與他的收入越扯越遠,邊陸地帶的小木屋也動輒售價十多萬。
學無前後,達者為先,但是看到人家快捷方式走得那麼決,郭氏的大圈子一兜便整個世紀,不期然有些少不甘心。
郭牛窮一生之力,又何嘗見過這種高級住宅。
暖水游泳池奧林匹克標準尺寸,三車大車房,建築師設計的間隔,地下室設有乒乓球及桌球檯子。
曉敏在他身後問:「想什麼?」
小郭笑一笑。
「我姐姐很能幹是不是?」曉敏猜到他心事。
「的確是。」
「頭幾年吃苦吃得不得了。」
小郭說:「才四年就有這樣成就太了不起。」
「是以她正式入藉唱國歌唱得心甘情願,這特殊的時代造就了她,此地比香港更適合她。」
小郭看看曉敏,她與姐姐完全不同,樸素、全無機心、活撥、友善。
小郭忍不住說:「你也很適合本國。」
范裡拿著水果酒過來,「我呢?」
她就比較難說了,大家笑一會子。
傍晚比較涼,新剪的草地有青草芬芳,曉敏深呼吸一下,觸鼻還有各色玫瑰甜香,真似人間樂園一樣,什麼都好,偏生不是自己的家鄉。
鄰居老太太人影一閃。
第三章
曉敏想邀請她一起喝一杯,剛欲揚聲,曉陽已經出來,朝隔壁呶呶咀。
她說:「老太太快要搬到白石區去。」
曉敏一怔,「什麼,她在這裡住了三十年,會習慣新屋嗎?」
曉陽笑,「你太會替人擔心了,舊屋是七八萬回來,七八十萬出貨,老太太搬到十多萬新居去,還剩半百萬在銀行收利息安渡晚年,溫市的洋人可真發財了,這等喜事,你還替她擔心?」
小郭非常反感,但是又無辭反駁。
范裡駭笑,「再這樣下去,溫市沒有外國人了。」
曉陽說:「不,我們才是外國人。」
曉敏說:「不,你已經唱過國歌.你是正統加國人。」
曉陽笑著走開,一身艷紅在斜陽下特別觸目,更把她的躊躇志滿襯托得淋漓盡致。
曉敏開始明白為什麼有些女人非堅持穿紅衣不可。
至於曉敏,她喜歡藍這個顏色。
伊轉頭看范裡,很明顯,范裡鍾愛深深淺淺的灰色。
大紅去了以後,郭劍波鬆了一口氣。
晚餐在院子裡舉行,肉食蔬菜擺滿一桌,隨著挑選,實時燒烤。
十歲的小太陽浸在泳池裡不肯上來,林氏夫婦永遠忙忙忙,園子裡三個客人樂得清淨。
范裡正把一隻烤熟的大龍蝦剝殼,香聞十里。
曉敏問:「這樣可怕的海產,誰第一個想到吃它,是吃無可吃才吃它。」
范裡笑起來.分一半給曉敏。
郭劍波覺得最佳風景便是一個女性對另外一個女性和睦友愛。
曉敏忽然伸出手來撫摸小郭手臂上的疤痕,「害你破相了。」想到該日驚險之狀,不禁打一個冷顫。
郭劍波顧左右言他「范裡,你仍住在曉敏處。」
范裡點點頭,訕笑,「怪是怪在寄人籬下,反而心安理得,竟不願回家。」
小郭說:「曉敏最大魅力是叫人舒服。」
曉敏聽了,有意外之喜,那邊曉陽叫她,她過去侍候姐姐。
曉陽問:「小郭打算追求你?」
曉敏一怔,「不見得,普通朋友而已。」
「怎麼忽然之間多出范小姐來。」
「她是我的伙件,我們合作做一項報告。」
「她絕對不是一個來自內地的苦學生。」曉陽十分肯定。
「那麼她是什麼身份?」曉敏笑問。
「富翁的禁臠,」曉陽沉吟,「把她安置在此地方便幽會,溫哥華比三藩市便宜,環境一點不差。」
曉敏笑得打跌,「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聯想。」
曉陽氣鼓鼓.「你敢笑我猥瑣。」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要不要打賭,」曉陽氣忿:「我贏了,你給我一個夸脫,你贏了,我給你這所宅子!」
「姐姐,你此刻語氣似白相人嫂嫂,」曉敏溫言勸道:「鎮定一點,出手別太大。」
曉敏回到朋友身邊,結束野餐會。
回家途中,曉敏說;「郭劍波你好似不大高興。」
小郭坦白的答:「我今天才懂得中國人說的氣焰凌人。」
范裡卻說:「我覺得曉陽姐是個熱心人,」停一停,「你若去過超級大國在小地方的領使館或辦事處,你才知道什麼叫氣焰凌人。」
曉敏大力鼓掌。
郭劍波拿她們沒辦法。
回到家門口,大廈大堂有位中年男子在等人。
曉敏辨認一下,不,他不是那個釘梢的男子。
范裡卻迅速迎上去同此人說話。
小郭輕輕告訴曉敏:「這便是川菜館的老闆章某。」
很明顯,他去調查過了,小郭不像英語講師反而像個記者。
曉敏說:「你回去吧,我在這裡等她。」
小郭卻答:「有個壯丁在場比較好。」
曉敏點點頭。
只見他們兩個表兄妹密斟一會兒,范裡無奈地走過來同曉敏說:「他們叫我回家。」
曉敏說:「那你就回去好了。」
「他們思想封建,不允我在外留宿。」
曉敏說:「國有國法,家有家法,慢慢開導他們。」
范裡一聽,先是一震,然後笑起來。
曉敏送她到門口。
一輛黑色房車緩緩駛過來停下,曉敏馬上發覺司機便是跟蹤她們的神秘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