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兩個姐姐,在撐充場面,我再加一腳,那還不造成人口爆炸。」
「但是我仍覺得本市地窄人多。」
「那是上一代造成的遺毒。」
「用字不要那樣誇張。」
雋芝笑笑,「來,我們出發吧。」
碼頭上,梁芳菲與梁芳華兩姐妹穿一式水手裝似洋囡囡,雋芝一見就大聲叫:「踢踢,泣泣,你們好。」
翠芝瞪妹子一眼,「你再替我女兒亂取醜陋綽號,我不放過你,精神虐待!」
「姐夫呢?」雋芝四周圍看看。
「他們不來,今日是婦孺班。」
「呵,」雋芝馬上對牢易沛充笑,「歡迎你加入女兒國。」
翠芝說:「我們請沛充來,因有事請教他。」臉色凝重。
雋芝看男友一眼,跳下船去。
大姐筱芝又隔了廿分題才率眾趕至,水手開船。
三個男孩一見雋姨,立刻機智地迴避,爬到頂層甲板去曬太陽。
大姐夫姓祝,是個生意人,做皮草,多年來筱芝身上永遠少不了至時興的皮裘。
雋芝忍到去年冬季,終於發言:「大姐,這東西可以不穿就不要再穿。」
「假仁假義,你吃不吃雞鴨鵝、豬牛羊?」
「為著生存,攝取營養,不得不吃,宰殺小動物,取皮製衣,純為虛榮,又是另外一件事。」
「嘿!」
「在外國,穿紫貂,會被人吐涎泊或發紅漆,太太,沒有人穿這種東西了。」
「去你的烏鴉咀,我們祝家五口沒飯吃,到你家來借。」
姐妹不歡而散。
筱芝年紀其實不算大,嫁得好,便有種養尊處優的意氣,姿態上彷彿是老一輩的人,再加上她五官太過秀麗,大眼睛,小咀,尖下巴,也有點不合時代審美觀念,好像過時了。
上船後,她一直戴著太陽眼鏡,一句話不說,一看便知道心事重重。
出了鯉魚門,漸漸天空海闊,易沛充與孩子們打成一片,正玩遊戲,雋芝一杯在手,吹著海風,其樂悠悠,使對二位姐姐說:「有什麼話可以掀盅了。」
筱芝抬起頭,一派問白雲的樣子。
翠芝開口:「雋芝,你不要太激動。」
雋芝馬上皺起眉頭勉強調笑:「什麼事,可是到今天才來與我爭奪遺產?」
翠芝鄭重宣佈:「雋芝,老祝要同筱芝離婚。」
姐妹連心,雋芝一聽,全身的血液立刻往頭上湧去,嗡一聲,衝到腦部,面孔漲得血紅,忽然又抽空,刷一下,臉色轉為雪白,她雙手顫抖起來。
翠芝勸道:「叫你別激動。」
「老祝人在何處?」雋芝霍地站起來。
「在本市。」
「叫船往回駛,我去見他。」
「你別毛燥好不好,雋芝,坐下來,喝口冷飲.我們細細商議。」
筱芝仍然一言不發。
三個男孩清脆的笑聲自甲板傳來,雋芝氣炸了肺,這十五年生活,大姐就白過了,
她把財富與孩子帶到祝家,看,看祝家如何回報。
她淚盈於睫,反應熾熱。
筱芝忽然轉過頭來,很鎮定地說:「雋芝,我還一直以為你不愛我,可見我何等粗心大意。」
雋芝急得豆大眼淚直掛下來。
「任何人去見老祝都沒用,他有了新人,對方一定要正式名分,已經與筱芝攤牌,財產一人一半,三個兒子,全歸祝氏。」
「不行,」雋芝說:「我們要三個孩子。」
「祝家長輩無論如何不允許,孩子的祖父母苦苦哀求彼芝網開一面,老人家將親手帶大孫兒,他們不會吃苦,兩個大的反正明年要出國寄宿。」
雋芝瞪二姐一眼,「步步退讓,還來問我意見作甚?」
翠芝說:「你且聽我講。」
筱芝開口,「碰到這種事,真正倒霉,抽身越早越好,以便重新做人,倘若每項細節均推敲數月,共他們爭持糾纏,則我永不超生。」
雋芝不語,大姐講得也非常正確,拖,拖到什麼時候去?
她悲愴地抬起頭,最聰明最有遠見的做法是不於計較,任由凌遲。
雋芝用手掩住臉。
翠芝說下去:「母親與孩子雙方隨時可以的見,分居書上一切會訂得清清楚楚,超脫一點來看,筱芝並沒有太大的損失,畢竟離婚在今日來說,是非常普通的事。」
雋芝忽然很疲倦,整個人睡倒在甲板上,「從前,可以拖著姐妹衝去打爛小公館。」
此言一出,連被芝都笑了,「那怎麼同,那是女性的黃金時代。」
翠芝也說;「你帶頭領我們去打澗老祝的頭吧。一
雋芝氣餒,發狂。
「換了是你,雋芝,只怕你比我們做得更徹底,更撇脫,更緘默。」
雋芝答:「是。」她膽子更小,更加要面子。怕出醜。
「那就算了。」
「可是,大姐歷年做錯什麼?任勞任怨,克勤克儉,勞苦功高,就換來這個?」
筱芝答:「不夠人家好,就絕對是錯,何用追究,況且一個男人說我不好,又不代表我真正不好,我不會失去自信。」
雋芝感動得過去握住姐姐手,「好筱芝,我一直小覦了你,原來你的價值觀還走在時代尖端,我敬佩你。」
翠芝說:「雋芝,你準備好沒有?難題來了。」
什麼。
掖芝不是已經理智地解決了這個危機?還有什麼難題?
雋芝連忙下船艙斟多一杯威士忌加冰,看到易沛充樂不可支,正做孩子王呢,桌上攤滿食物飲品。
那五個自三歲到十三歲的小孩,看到雋芝,立刻警惕地注視她,提防她的新花樣。
雋芝哪有心倩虐兒,只把沛充叫到一邊。
沛充奇問,「你怎麼啦?精神委靡,上船時還好好的,大姐同你說些什麼?」
雋芝垂下頭,過一會才抬起來,只覺自家的頭顱好像有千斤重,「你儘管陪孩子們嬉戲吧。」
「目的地快到,我一人照顧不了五個,你也一起下水如何?」
雋芝反應遲鈍.「好,好。」
沛充知道甲板上發生了大事,吩咐傭人們看著孩子,陪雋芝回到上層。
筱芝翠芝示意他坐下旁聽。
雋芝哭喪著險,同二位姐姐說:「不是有誰患了絕症吧?」
筱芝答:「比這個更為難。」
「告訴我。」雋芝深深吸進一口氣。
筱芝無奈地說:「我上星期發覺有了身孕。」
雋芝霍地抬起頭來,她完全明白了。
這條尾巴非同小可,比起來,離婚真還是小事。
雋芝別轉面孔,一聲不響,易沛充不知首尾,亦不便插嘴,甲板上一片寂靜。
船停了下來。雋芝憑欄看到翠綠色海水文靜地緩緩蕩漾,忽然覺得她無法承受這許多不公平現象,為著宣洩壓力,她做了件極其古怪的事:穿著白色短衫短褲的她爬下水手才放下的繩梯,輕輕撲通一聲,和衣躍進水中。
易沛充吃一驚,忙去看她有否危險,翠芝說:「不怕,任她去。」
浸到海水,雋芝頭腦清醒了,她一下一下向外游去,然後在附近水面上載沉載浮,希望藉水的涼意洗滌心頭煩惱。
雋芝長長太息。
再聰明機伶獨立千倍,也不知道該如何給大姐忠告,雋芝又重濁地呼出一口氣。
忽然聽得有人說:「你嚇走了我的魚。」
她轉身,發覺不遠之處有一隻舢舨,船尾坐著一個正在垂釣的年輕人。
她不想與人搭訕,故此輕輕游開。
那人又說:「遊艇上有什麼恐怖?為何冒死跳水逃命?」他都看見了。
雋芝停止划水。
那年輕人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襯著黝黑結實肌膚,「上來,我有冰鎮契安蒂白酒。」
雋芝挑戰他,「有沒有水果?」
「葡萄、蜜桃、哈蜜瓜、椰子、石榴。」
雋芝不信,游過去,攀住艇邊,往裡看,那小伙子沒騙她,他打開手提冰箱,蓋子滿滿都是色彩詭艷的時果。
他說:「我還有個鮭魚及勃魯加魚子醬。」
雋芝詫異,「你獨自出海來慶祝什麼?」
他笑,「慶祝我好好活著,而且身體健康。」
雋芝被這兩句話感動了,真的,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呢。
年輕人絞起魚桿,伸出一隻手來,把雋芝拉上艇去。
雋芝混身濕透,雖不致織毫畢露,那簿簿白衫緊貼身上,也頗是一幅風景。
年輕人打量她一下,「那艇上有什麼,」他再問一次:「有人向你求婚?」
他有一雙會笑的眼睛,許只得廿歲出頭,可見享受生活是一種天賦,與後天修養沒有太大關係。
雋芝當下回答:「比你說的更糟,看到甲板上那靈孩子沒有?」叨
「那年輕人笑間:「都是你的?」
「正是,逼得我逃生。」
他斟酒給她,遞過去一方大毛巾。
「如果你決定不回去,我不反對。」
「你有沒有一副望遠鏢?」
、小舢舨上應有盡有,雋芝架起小型望遠鏡往大船看去,只見兩位姐姐同易沛充正在投入地討論那個難題。
沛充真好,總是盡力幫人,他人的煩惱,統統與他有關。
年輕人笑笑問道:「那是孩子們的父親?」他順著她的意思胡扯。
「是,」雋芝脫口答:「兩位女士是我們雙方代表律師,現正努力談判利益。」她信口編起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