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她怔怔地問老莫。
「明年年中。」老莫喜氣洋洋。
雋芝呵的一聲,接著,啞巴似不知再說什麼好,本來她與莫若西至談得來,此刻距離驟然拉遠,當中一道鴻溝。
一邊莫若簽發覺唐雋芝忽然變色,大惑不解,「雋芝,你為我擔心?」
半晌雋芝才問:「是不是意外?」
莫若茜失笑,「結婚十年,沒有什麼是偶然的。」
雋芝連忙低下頭,「是,我是有點擔心,閣下年紀不小了。」
「放心,有專科醫生照顧。」
「工作方面呢?」雋芝又替她憂慮。
「哎唷,沒有三頭六臂,還做現代婦女?當然要設法兼顧。」若茜十分樂觀。
雋芝側然,「你會吃苦的。」
老莫忽然有點醒悟,「雋芝,如果我錯了請改正我:你可是不喜歡孩子?」
雋芝毫不違言,「是,我不喜歡孩子。」
莫若茜不以為忤,笑道:「這倒是難得的,不過,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改變主意。」
「永不!」
若請看她一眼,「NEVERSAYNEVER。」
她出去了。
留下雋芝一個人在會議室中愀然不樂。
又失去一個朋友。
萬試萬靈,自此以後,老莫會進入一個狹窄的小世界,僅夠母嬰兩條生命居住,她心中掛著的,只是那個小東西,咀裡所說的,也就是那小傢伙,那小人霸佔了她所有的時間及七情六慾,她根本無瑕理會日出日落,只在餵奶與餵奶之間苟且偷生。
雋芝不寒而慄,打了一個冷戰。
那樣英明神武的一個人……雋芝無限惋惜,本來已經修成正果,百毒不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早些時候,雋芝還正同她商量,兩人或可結伴到阿拉斯加觀賞極光———科學家預測太陽表層在未來一年將極之活躍,太陽風暴粒子吹向地球,與兩極磁場接觸,當使極光更加燦爛美麗云云。
一切計劃都泡了湯了,雋芝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投契的朋友,太可惜,對於這種被拋棄的感覺,雋芝殊不陌生,兩個姐姐就如此離她而去。
結了婚還不怎麼樣,一懷著外甥,妹妹就淪為陪客:「雋芝,明日請抽空陪我看婦科」「雋芝,下午我想去採購日常用品一。」
醫務所一等三數小時,她們翻閱的雜誌統統有關婦產科,一幅幅可怕的女性生理圖片,逼使雋芝自備小說閱讀,目不斜視。
婦女們泰半面無人色船憔悴兼疲倦地輪候,極少由丈夫陪伴。
雋芝幾乎想揮舞拳頭大聲問:「男人呢,男人到什麼地方去了?」
依然固我地上班下班逛街談笑喝啤酒吧。
當時只有十多歲的雋芝已經斬釘截鐵地向大姐後芝說:「這種事,斷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大姐已累得無暇作出適當反應。
那麼說女子至美的時刻乃身為孕婦之際者可得最佳謊言獎。
目睹秀麗的大姐二姐淪落到這種地步、亦使雋芝心痛不已。
雋芝邊搖頭連歎息地離開出版社。
回到家門,見一嬰兒車停放門口,四周圍並無大人看守,雋芝趨前兩步,只見一小小幼嬰,正在踢動腿部,嘖,粗心的父母,須知所有意外與悲劇,均在剎那間發生。
正想進一步研究,身邊忽然閃出另一小小人兒,叉著腰,怒目瞪著雋芝。
雋芝對兒童的年齡不甚了了,約莫猜這黑皮膚,大眼睛的小男孩有三歲左右,只見他伸手護住嬰兒車.向雋芝發出警告:「這是我弟弟。」
唐雋芝忍不住,「呵,你弟弟,你在此保護他,可是這樣?」
小男孩得意地答:「是。」
雋芝見仍無大人接近,便出言恫嚇這神氣活現,目中無人的小孩:「好極了,那我就拿一隻大麻包袋,把你兄弟二人裝進去槓走。」
那男孩已完全聽得懂雋芝說的是什麼,眨眨眼,撥直喉嚨,大哭起來。
雋芝連忙閃進電梯,鬆一口氣。
真卑鄙得到家了,同小小孩童鬥起氣來。
可是雋芝從來不覺得人之初性本善,據她觀察所得,兒量是至至無禮、自私、殘酷、貪婪的一種動物,除非凶過他們,否則就被他們踩在腳底。
是,她不喜歡孩子。
一進門她便接到易沛充的電話。
「約了我六點半,忘記了?」他吃了閉門羹。
「你在何處?」雋芝怪心痛。
「附近。」
「你有門匙,為什麼不開門進來休息。」
「主人不在,我一個人呆坐著幹什麼?」
「快上來吧,我已經回來了。」
雋芝知道地狷介,他有他的原則,這樣熟了,一樣拘禮,易沛充曾說過,人與人之間最可怕是混得爛熱,以至毫無私隱,甚至認為兩位一體,你的即是我的,導致尊嚴完全瓦解。
「結了婚呢?」雋芝曾問。
「相敬如賓。」
沛充顯然就在附近,他一下子就上來按鈴。
雋芝一見他便說:「明天下午我要往翠芝家做保母,我倆娛樂節目告吹。」
沛充見她不勝煩惱的樣子,不禁笑道:「你看你,你生下來時亦是幼嬰,何必討厭小孩至此,相煎莫太急。」
「我?我才不像他們,」雋芝倨傲地挺挺胸,吹起牛來,「我同維納斯一樣,站在一隻扇貝上,冉冉由地中海升起,天女散花,春風拂臉那般出來。」
易沛充存心打趣:「你肯定當時無人替你拍照留念?」
「有,攝影師叫鮑蒂昔利。」
沛充笑道:「我愛煞孩子。」
「沛充,所以我倆永遠不會結婚。」雋芝懊惱。
「喂,結婚管結婚,孩子管孩子。」.
「不生孩子,結婚來作甚?」
「那麼,」易沛充同女友斗玩邏輯遊戲,「索性生孩子好了。」
雋芝狡猾地答:「但是我討厭孩子。」
沛充情深款款,「我卻愛你不渝。」
「沛充,你思想雖有偏差,仍不失為一個好人。」
第二天,雋芝準時抵達梁府,翠芝的夫家姓梁,兩個小女兒,由祖父取了十分女性化名字,叫梁芳菲與梁芳華。
雋芝這個不成材的阿姨,自然沒有放過這兩個外甥,分別給她們改了不雅的綽號,菲菲因為愛哭,叫她泣泣,華華在懷中之時,胎動得很厲害,母親難以安寐,故叫她踢踢。
這時菲菲已有四歲,很知道阿姨時常嘲弄即掄調侃她,會露出不悅之情,華華小一點,不過也向母親抱怨過「我不喜歡小阿姨」。
當下按了鈴,來啟門的是菲律賓女傭瑪花,上工已經大半年,仍然像沒腳蟹,開洗衣機與晾衣服都教不會,氣得翠芝跳腳。
這時翠芝已經打扮定當,小菲菲穿一套水手裙,外型更顯得可愛脫俗。
翠芝匆匆忙忙說:「司機在樓下等,我們趕時間,華華,阿姨來了。」
她牽著大女的手急急出門。
雋芝暗自歎息.果然,可真由珍珠變了魚眼睛了,俗不可耐,忙不迭幫女兒報考名校。
雋芝吩咐女傭,「給我一杯冰咖啡。」
她看到走廊有小小人影一閃。
「踢踢,」她叫她,「過來,阿姨來看你。」
那小小人兒鼓著腮幫子,「我不叫踢踢,我叫梁芳華。」她慢慢走近,面孔像安琪兒。
雋芝故意說:「誰叫你愛踢呢?」
小人申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沒有出生,我多年沒有踢了。」
雋芝不由得大笑起來。
女傭端出來的卻是冰茶。
「不不,」雋芝說:「冰咖啡,我來示範。」
她把華華帶進廚房,「跟著阿姨做,下次由你來侍候阿姨。」
做完咖啡,加多多糖漿,一人一杯,坐著享用,同瑪花說:「再給我添一杯。」
嘩啦一聲,瑪花倒翻杯子,華華那雪白小裙子上淋了一身咖啡,哎呀,不但要換衣服,而且要洗澡。
雋芝吃驚,「你看你,現在你得替她清潔。」
瑪花雙手亂搖,「不。不是我,我不會。」
對,她只是幹粗活的,另外一個專帶孩子的跑悼了。
正急,兩歲半的華華忽然說:「我自己會換衣服。」
她爬下高凳子,走入睡房,雋芝尾隨她,看看小人兒有紋有路地除下髒裙子,換上乾淨上衣。
「看,」她同阿姨說:「沒有問題。」
雋芝在剎那間有點感動。
但華華隨即說:「這件蝴蝶裙是姐姐的,我想穿已經很久。」
嘿,原來心懷叵測,雋芝立刻給她倒扣七十分。
這麼一點點大,就曉得爭爭爭,霸霸霸,真令人憎厭.唐家三姐妹,從來沒有這樣的事,雋芝自幼名正言順穿姐姐舊衣;永不抱怨,感情融洽,根本不覺察物質重要,雋芝對當代兒童心理,缺乏瞭解。
當下雋芝躺在沙發上休息,眼尾留意小芳華玩耍,她是看著這小孩出生的。
翠芝生養的時候,很吃了一點苦。
因為大女兒在加拿大出生,持加國護照,所以翠芝不想厚此簿彼,決定再來一次。
雋芝力勸無效。.
「讓姐姐申請妹妹好了。」、
「不行,也許將來姐妹不和,省得有人抱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