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圍上去,唐雋芝總算脫了身。
只聽得後邊有人說:「真精彩。」
她一轉頭,只見郭凌志捧著一大籃花站那裡咪咪笑呢。
這倒是意外,沒想到每次送花來的均是他親力親為,並不假手花店。
「沒想到你那麼鍾愛孩子。」
雋芝想分辯,不不,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們,但絕不能見死不救呀諸如此類,但低頭一看,只見一身灰紫色洋裝已似垃圾堆中揀出,腳上只餘一隻玫瑰紅唐皮鞋,這樣亂犧牲,說不愛亦缺人相信。
「我看你還是上樓去洗一洗吧。」
雋芝盼望地問:「之後我們還有什麼節目?」
郭凌志聳聳肩,「再也沒有鮮活了,吃喝玩樂,全部公式化,太陽底下無新事,再也沒有什麼玩意兒是你我未曾嘗試過的,即使有,也太猥瑣怪異偏僻,不適合我們。」
郭凌志所說句句屬實,再也不錯。雋芝不禁悵惘起來。
真的,再也翻不出新花樣來了。
「適才我到花店桃花,朵朵眼熟,節目也都一樣,大不了是吃飯喝茶跳舞。」
遙想少年十五二十時,沙灘漫步,坐觀星光,一個輕吻,一個擁抱,都永誌不忘,這刻哪裡還有類此心態。肘
早已練得老皮老肉,司空見慣。
郭凌志想一想,「除非是結婚生子,你結過婚沒有?」
雋芝答:「據結過的人說,也不怎麼樣。」
「有些人說感覺很好。」
雋芝吃驚,「你不是想結婚吧。」
「不,不,別擔心,暫時不,你呢,你那麼喜歡孩子。適才一幕使我感動。」
一向口齒最最伶俐的雋芝竟然說不出話來。
過一陣子她問:「真不再有精彩節目?」
郭凌志搖搖頭,「沒有.酒池、肉林、大煙,相信你都不屑。」
怪不得連區儷伶都結婚了。
雋芝沒精打采,「請到舍下喝杯咖啡吧。」
郭凌志笑出聲來。
這樣開心見誠同異性談話,倒還是新鮮的。
才把咖啡斟出,雋芝打救出來的幼童已由父母抱著上門來道謝。
那母親一見雋芝便知道她是恩人,雋芝連髒衣服尚未除下,於是拉著手不放,盡訴衷情。
那少婦紅著雙目發誓明天就去辭工,從此在家親手照頓孩子,免得再生意外,神情非常激動。
雋芝留他們喝咖啡。
這時才看清楚幼兒是個女孩,已換上整齊粉紅小裙子,額角擦傷,黏著膠布,胖胖手腳,咀巴波波作聲.可愛之至,看樣子已渾忘剛才可怕經歷。
雋芝別過頭去微笑,這樣有趣的小動物,看多了要上癮的。
他們一家三口不久便站起告辭,送到門口,少婦忽然對郭凌志說:「你好福氣,太太夠善心。」
雋芝無奈地關上門。
很明顯,人人都以為她已結婚,或是早已有兒有女,換句話說,唐雋芝不再是十七八歲。
她長歎一聲。
那天黃昏.雋芝與郭凌志一起在家中欣賞伊力卡山經典名作蕩母癡兒。
「你第幾次看這部戲?」
「忘了,」小郭喝口冰凍啤酒.「第一百次吧。」
「你若是女性,會不會愛上男主角這樣的人?」
「我不知道,你呢,說說你的感受。」
「要吃苦的,實不相瞞,我至怕吃苦。」
「這麼說來,安定的家庭生活最適合你。」
「也許是,生老病死,免不過只得徙呼荷荷,沒奈何,成年後一至怕窮,二至怕苦,變成那種業餘浪漫人,只在週末空餘讀篇小說看場電影以解相思之苦。」
「不再親力親為了。」小郭莞爾。
雋芝抱拳,「謝謝,不敢當。」
約會也就這樣散了。
小郭告別前說:「你若找到新玩意兒,記得與我商量。」
第二天一早就聽到老祝的聲晉。
雋芝一時以為還在外地,糾纏半晌,才知道他剛回到本市,一為處理公事,二替妻兒置些日用品。
「出來我們一起喝早茶。」
雋芝呻吟一聲,「大姐幾時做手術。」
「我正想跟你報告,她已於昨日上午做妥手術。」
雋芝聳然動容。
「手術非常成功,你可以放心。」
「你有沒有在手術室?」
「有.尹大夫陪我一起。」
「你親眼目睹醫生把胚胎取出又再放進去?」
「是,她只有一公斤重,像一隻小貓,雋芝,我此刻才知道生命奇妙。」
「後芝感覺如何?」
「見面才詳談。」
老祝十分激動,不住喝黑咖啡,他已經有兩日三夜未有好好睡過,但是精神亢奮,雙手顫動,纏住雋芝傾訴不停。
與筱芝同時住院的尚有另外一位婦女,比較不幸,手術性質一樣,但效果欠佳。老祝因說:「是不是鬥士真正尚未出生已經看得出來。」
雋芝聽著只覺淒惶,同誰斗呢,鬥什麼法寶呢,短短一生,數十寒暑,尋歡作樂來不及,提到這個斗字都罪過,令人毛骨悚然。
筱芝在未來數月期間必需接受觀察,直至足月,再次做手術取出嬰兒。
「她一有精神馬上同你通話。」
「世上竟有這種手術,真正匪夷所思。」
「尹大夫說不比換心換腎更加複雜。」
「第一個把病人身體打開做治療的是誰,華陀?」
「雋芝,你又鑽牛角尖了。」老祝忽然打一個呵欠,他累出來了,打完一個又一個。
雋芝勸他回家蒙頭大睡。
他把一張單子交給雋芝,「三妹,拜託,這是購物單,你去辦妥
我叫人來拿,記住我後天回去。」
真奇怪.那邊什麼沒有呢,偏偏要學老鼠搬窩,扛過去,又抬回來,雋芝真覺厭惡,但一想到那是筱芝的要求.便默然承擔。
老祝先走,雋芝展開貨單,其中一項是大外甥用的近視眼鏡兩副,附著醫生驗光表。
雋芝莞爾。
啊,剎那間升上中學、過一會兒近視,片刻畢業,在大學結識女友,戀愛、結婚、傳宗、接代、事業有成或無成,很快就老花,不過雋芝屆時可能已經不在,可能不能為他服務,代配老花眼鏡了。
當然要趁現在為他服務。
老祝又欣然擔綱起好家長的任務來,連事業都放在第二位,兩邊奔走、真是位千面巨星。
做買辦也不是什麼輕鬆任務,大包小包。一下子買得雙手提不起來,尚有繡花拖鞋(手繡不要機紡)兩雙,周旋與鄧麗君何日君再來錄音帶,碧血劍吳興記舊版不是豪華裝等等,不知如何踏破鐵鞋去覓取,都使雋芝想起童話中無良國王吩咐那些妄想娶公主為妻的小子去限時完成的艱巨差使。
將來,這一切一切,都得設法向那小女嬰要回來,且加上復利。
唱歌、跳舞、朗誦詩篇、講法文、扮貓咪叫……速速娛樂阿姨。
回到公寓,翠芝的電話到了。
「此刻我與大姐在一起,她精神尚好,想跟你說話。」
「大姐,大姐,我是雋芝,辛苦嗎?」
雋芝聽得筱芝微弱的聲音:「很痛,很冷。」
雋芝的眼淚簌簌落下,猶自強顏歡笑,「我替你買了一公斤蜜棗嵌胡桃,就叫老祝帶來。」
電話裡已經換了翠芝,「讓她睡一會兒吧。」
「有沒有替她穿夠衣服?」
翠芝答非所問:「叫你來你又不來。」
「你呢,你梁家幾時回來?」
「我們考慮留下來做黑市居民。」翠芝恫嚇她,人一家管一家,不與你共進退了,你好自為之吧。」
不過是姐妹平常調笑語,這次卻觸動雋芝心事,崩口人忌崩口碗,她噤聲。
「筱芝這裡有大國手幫忙,不勞操心,她希望你春節前後來一趟。」
雋芝唯唯諾諾,與姐姐之間的距離也拉遠了,只覺話不投機。
翠芝叫:「菲菲華華,來同阿姨問好。」明明聽見兩個小女孩就在附近哈哈咯咯說話,雋芝渴望她們前來輕輕問聲好,但是最終沒有。翠芝說:「不來算了,雋芝,明日再聯絡,呵,明日我帶隊往迪士尼樂園,要到晚上才行,別出去,等電話。」
活該雋芝侍候她們,因雋芝沒有家累。
雋芝站起來大聲說:「倘或我是個男子,也出去闖一番事業...」
她沒有把口號叫下去,女子何嘗不可創業,況且,她覺得姐姐們情願她是妹妹。
晚間易沛充來訪。
她向易沛充詢問:「我記得你好似有一套舊版碧血劍。」
易沛充即時緊張起來,「為什麼問?」即是有了。
雋芝笑出來,他真是一個君子人,換了是她,才不會洩漏玄機,
「筱芝想看。」冊
「我那套是射鵰。」易沛充心驚肉跳。
「更好,借出來如何?」
「借?」他像是沒聽懂這個字。
「割一割愛,男子漢大丈夫,一切都是身外物。」
易沛充滿頭大汗,終於想到折衝辦法,「我影印一套贈予筱芝,不用還了。」
「會不會觸犯版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沛充,多印一套,我也要,明日傍晚交貨。」
易沛充如蒙大赦,「好好好。」
「沛充,為什麼對我好?」.
易沛充答:「因為你是我女朋友,我打算娶你為妻,你將為我捱生育之苦,老老實實,無論我怎樣遷就你,善待你,你都是吃虧那個,你永遠不會有得賺,所以能對你好,一定要對你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