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如瑛之間的友誼,不是你這顆骯髒的腦袋可以瞭解的。」
「啊,聖潔而沒有私心的振川,我就把柏如瑛交給你了。」
孫竟成戲劇化地,再三向振川鞠躬而去。
自然,那天晚上,振川並沒有吃三碗飯,他一碗也吃不下。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給柏如瑛,叫她等他,他去接她。
如瑛雙目紅腫。
她已經知道了。
振川輕輕把帖子交在她手中。
她沒有將之扔在一角,相反地,掀開來,仔仔細細地讀,就像手上拿著一本暢銷書。
十五分鐘後,振川覺得她應當背熟每一個細節。
如瑛抬起頭來說:「我打算去教堂觀禮,但喜酒那晚,我們家有事。」
「我陪你去。」
「不用,我可以處理。」
「我也收到帖子。」
如瑛低下頭。
振川說:「應該有一種藥吃,服了之後三天內感情的創傷自動癒合,忘記一切。」
如瑛苦苦地微笑,不發一言。
振川溫柔地問:「這一次,又是你的第六感?」
如瑛點點頭,「新娘子小巧玲瓏,將穿象牙白絲禮服,有兩個伴娘,她們一個穿紫衣,一個穿珠灰。」
振川見她預言得那麼確鑿,問道:「你做了夢?」
「不,我清楚地看見。」
振川沒有懷疑如瑛的感應能力。
如瑛低落地說下去:「新娘子還戴著三串御木本珍珠,是孫家家長送的。」
振川沉默。
何等痛苦,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誰要這樣的超人能力。
振川異想天開地說:「如瑛,嘗試把電路關閉。」
如瑛別轉了頭,沒有回答。
振川又說:「如瑛,你我的生命是極短的一段日子,一定要快快活活盡情享受,別辜負了它。」
如瑛轉過頭來,「謝謝你,振川。」
「我今晚見你。」
如瑛脫口而來,「今晚你沒有空。」
振川一怔,「今晚我並無約會。」
「有人會來約你。」
振川微笑,「我想不出有誰比你更為重要。」
如瑛有點不好意思,再轉過頭去看窗外風景。
振川把如瑛送到公司分手。
回到辦公室,精靈的球球趁老闆未到,正在與淘伴說私人電話。
振川只聽到最後一句:「……要是我知道他心裡想些什麼就好了。」球球的聲音相當的幽怨。
振川有感而發衝口而出,「千萬別知道,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千萬別去理會別人心底想什麼。」
球球嚇一跳,連忙掛上電話。
振川意猶未足,補上一句:「徒然增加痛苦。」
球球替他掛好外套,悄悄同他說:「王先生找你找得十分火急。」
振川也不由得降低聲音:「王約瑟?」
球球點點頭,「叫你打到亞細亞去。」
「太是非了,他再找我,你說我不在。」
球球面有難色。
振川問:「怎麼了?」
「老闆,我的想法不知道對不對,王先生在位的時候,對我們不錯。」
一言提醒振川。
真的,行事別太絕了才好。
沒想到要勞駕球球來提醒他。
電話又來了。
振川立刻說:「今晚七點,我到王宅去拜訪他,現在我出去了。」
球球點點頭,把訊息傳給老王。
老王很明白振川的處境,爽快地答允。
振川卻很內疚。青年人涉世未深,最愛說「只要把事情做好,問心無愧,什麼都不用怕」這類話,忠於自己談何容易,很多時候形勢比人強,不由你不藏頭露尾。
又給如瑛猜中了。
他今晚確實有約。
振川不禁略為同情孫竟成,真的,對花樣那麼多的人來說,娶如瑛為妻,好比小學生同校長生活,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一舉一動,對方都瞭如指掌,時不時來幾句預測,卻又不幸言中,確使竟成既懼又怕,聰明的女子已是不受歡迎的女人,更何況是有愛克斯光視線的女子。
振川深深歎息。
中午,如瑛帶了三文治過來同他分享。
振川注意到她吃得很少。
如瑛說:「自從那次車子失事之後,很少覺得肚子餓,有時候一整天,吃一個蘋果已經足夠。」
振川嚇一跳,誰娶這種老婆敢情好,馬兒不用吃草,馬兒又會跑。
「那豈不是成了神話中的神仙了。」
如瑛笑,「大概是心情不好影響,哪裡這麼容易得道。」
「如瑛,假使你不介意,我真想聽聽你那次車禍的真相。」
「很簡單,就是車子失去控制撞向山邊。」
「撞山?」振川存疑,「但是車輛殘骸並不是在山腳發現。」
「改天再說這個,振川,今晚你見了王約瑟,同他說,柏氏歡迎他,要是他願意,請他與我談談。」
振川笑,「你連他要說什麼都知道?」
「不難猜。」
「好,我替你做這個中間人。」
如瑛由衷地感謝振川,在這種克難時期,振川像是上帝派下來打救她的天使。
振川雖無超人能力,但自如瑛溫柔的眼神也讀到訊息。
「告訴我,」振川說,「用你的水晶球,小姐,告訴我老王會不會進柏氏?」
「當然會,」如瑛很肯定,「而且他會效忠於我,協助我打垮柏如玨。」
振川歎口氣,「但柏如玨是你的兄弟。」
「我沒有那樣的兄弟,我媽只生我一個。」
「如瑛——」
「我要回公司去了。」如瑛狡黠地笑。
在振川面前,她如一個被寵壞的孩子,任性地拒絕討論她沒有興趣的問題。
那天晚上,振川幾乎沒白了少年頭。
王約瑟,他的舊上司,一邊喝路易十三白蘭地,一邊大發牢騷,痛罵社會男盜女娼,不仁不義,要把振川拉出來組公司大展鴻圖。
振川花九牛二虎之力說服他時機尚未成熟。
他拍著桌子同振川說:「人面獸心,說的是一樣,做的是另一樣,我老王英雄末路。」
振川很難再發表意見,因不知在老王眼中,他是人是畜,隔很久很久,振川才提到柏氏建築公司。老王說:「柏松堅在世的時候,倒是一條好漢子。」
「老王,」振川勸他,「不要用《水滸傳》術語,我們的生活其實很簡單,做得下去就做,做不下去便走。」
「振川,外頭傳柏氏關門在即。」
「可是亞細亞已經定下關門日期,老大說明要取你首級,不如到柏氏一避。」
老王不響了,喝悶酒。
「如何?」
「我要考慮,」隨後又問,「振川,為什麼你不過去?」
明人眼前,不打暗話,振川答:「我沒有你那麼大刀闊斧,心狠手辣,闖不出局面來。」
老王聽了,十分滿意。
振川看他喝得差不多,便起立告辭。「你考慮定當,只要你說一個『好』字,我立刻替你約柏小姐。」
老王笑說:「振川,你一向不管閒事,這柏小姐與你,關係非比尋常吧?」
振川惆悵地說:「言之過早。」
沒有認識如瑛之前,他的生活可沒有這樣的姿彩。
孫竟成的婚禮,在德肋撒教堂舉行。
第四章
星期六,上午十時半。
毛毛雨,微寒。
振川一早去接如瑛。
柏伯母來開門,見到是振川,鬆一口氣,看情形她已擔足心事。
如瑛還賴在床上。
振川也索性以熟朋友姿態出現,走上樓去,直闖閨房。
他敲兩下門。
如瑛已醒,用濃濁的聲音問是誰。
振川報上姓名,便把門推開。
房裡窗簾拉得密密,沒露出一絲光。
如瑛擁著被子,只露出半張臉。
振川自作主張,把簾子拉開一點點,首先看到床頭幾上水晶杯子還剩下的一口酒,再看到到如瑛蒼白的俏臉。振川蹲在床前,趨向前去,說:「不想去,就不要去。」
如瑛抬起眼來,振川與她面孔的距離大約只有一個手掌,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收縮,成為一條直線,如一隻貓。
振川嚇一大跳,喉頭乾枯,連忙別轉頭去,心大力跳彈。
只聽得如瑛說:「我要去,我這就準備。」
振川再留意她的雙眼,卻已與常人無異。
他定下神來,便輕鬆地說:「睡房並沒有什麼特別嘛,也沒收著掃帚與烏鴉。」
如瑛不得不笑。
振川逗她歡喜:「你知道嗎?甘美洛主人亞瑟王的妹妹摩根勒菲是個女巫,她跟隨亞瑟王宮廷巫師梅林學技。」
「你真相信我是同道中人?」
振川謹慎地答:「說你不是,你又與常人有異。」
如瑛歎口氣,掀開被子,「振川,我十分鐘就好。」
「我下樓去喝咖啡。」
「若家母纏住你,唯唯諾諾就可以。」
振川笑一笑。
柏太太果然迎上來問振川,「她一定要去?」
振川點點頭,「沒關係,我陪著她。」
柏太太放下心來,使振川更覺得責任深重。
她遞煙給振川,振川不抽煙,她又遞上茶。
柏太太容貌娟秀,年紀也不大,作風卻有點老派,總希望服侍人,從中也得到點樂趣。
柏先生去世後,她必然很寂寞,振川愛屋及烏,非常同情她,柏太太也感覺得到。
她悄悄問振川:「你同如瑛,可有談到終身大事?」
振川略為靦腆,「還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