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十分焦急。
老區安慰他:「柏小姐說來,她一定來。」
電話鈴響起來。
振川如熱鍋上的螞蟻,「是如瑛,快去聽快去聽。」
「不,是王約瑟先生。」
這人又有啥事體?
振川不耐煩,王約瑟比他更毛躁,劈頭便說:「林振川,你搞什麼鬼,如瑛一早叫醒我,叫我替她補飛機票。」
振川莫名其妙,「關我什麼事?」
王約瑟冷笑一聲,「這水仙不開花,還裝蒜。」
振川說:「老王,我聽都聽不懂你說什麼。」
王約瑟說:「你已連勝兩局,不過我一定急起直追。」
「喂,喂。」
王約瑟已掛上電話。
振川罵聲神經病。
門鈴急而緊,老區說來了來了,果然是如瑛。
她拎著只小箱子。
振川迎她進屋,「你到哪裡去?」
「與你一起,到三藩市。」
振川大奇:「你也有事?」
如瑛凝視他一會兒,歎口氣,「你這只蠢雞。」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區在一旁插嘴,「少爺,看樣子柏小姐是特地陪你出門來的。」
振川轉頭,「你,你——真的?」大喜過望,想到王約瑟語氣之怨懟,「哦,怪不得,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但……」如瑛怎麼知道他要出門?當然,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對、對、對,」振川敲著腦袋,「很合理。」
老區搖搖頭,只當他歡喜得語無倫次。
如瑛說:「我們走吧。」
振川猶疑問:「你居然抽得出空?」
如瑛吐吐舌頭,「王約瑟罵我是個混賬業餘生意人。」
「別理他,他吃醋。」
如瑛繼而蹙上眉尖,「振川,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來?」
「你愛我愛得難分難捨。」
如瑛白他一眼,「你有難了。」
「啊,可是王約瑟要追殺我?」
「振川,請你控制你自己。」有點慍意了。
振川擦擦鼻子,「是、是、是。」
「我覺得你這次出門,會有危險,故此坐立不安。」
振川動容,「是什麼樣的災難?」
「我不知道,我早說過我是半桶水,」如瑛懊惱地說,「知一些不知一些,非常煩惱。」
「甲乙兩位沒有給你提示?」
「他們也很幽默,說不想製造預言家,更不會助長這種歪風。」
振川看如瑛一眼,「他們有他們的道理。」
如瑛深深吸進一口氣,「所以,這次只好用我這個三腳貓出馬。」
「如瑛,假如真有危險的話,你又與我在一起,你不怕牽涉連累?」
如瑛沒有回答。
車子一直向飛機場駛去。
這種問題根本多餘,自然毋需答案。
振川看著行李隨輸送帶而去,說:「現在還來得及打回頭。」
如瑛笑,「如何向公司交代?嗯,說你有預感,因為你查過通書,此行不吉不利,十分凶險。」
振川歎口氣,「一個人不得不做他必須要做的事。」
如瑛點點頭,問:「可是雲斯頓邱吉爾的名言?」
振川一怔,「我還以為是尊榮的座右銘。」
「不管是什麼,上飛機吧。」
振川並不覺得有什麼遺憾,與如瑛一起旅行,夫復何求,往樂觀方面想,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認識這些日子了,只有這一次,他倆可以單獨相處。
振川覺得很幸福很快樂。
他同如瑛說:「我就是一個這麼簡單的人。」
如瑛閉著眼睛,笑了起來。
振川剛探頭過去,想以行動表示心意,侍應生卻鶯聲嚦嚦地在身邊問他們要喝什麼酒。
振川忙正襟危坐,但輕輕伸手握住如瑛的手。
他注意到她並沒有蓄長指甲,手指敏感纖長,十分秀氣,普通一枚金戒指就足夠裝飾。
忽然,他聽到如瑛輕輕問:「人家,會怎麼想?」
振川愕然,「人家會想什麼?」
如瑛自言自語似說:「人家也許會說,天下都沒有女人了,只剩下一個柏如瑛不成,在整個同學會的男生中轉來轉去。」
振川要過了好一會兒才會過意來,十分訝異,他沒想到如瑛年紀輕輕,思想竟如此保守;可是一方面又十分欣喜,他一向怕那種一杯水主義的豪放女,一切攤開來展覽,事無不可告人者,誤解爛塌塌是大方。
振川心中百感交集。
過一會兒他答:「我是一個不屬於任何社交圈的人,一向聽不到別人說的話。」
「如果你聽到,會作什麼反應?」
振川看著她說:「如瑛,相信我,如果我堅持聽不到,沒有人敢來說給我聽。」
如瑛如釋重負,「就那麼簡單?」
「絕對簡單。」
如瑛又閉上雙眼。
振川總算把他的心事交代清楚,放下一塊大石。
一路上飛機極之穩定,航行得相當舒服,風平浪靜,什麼事都沒有。
也許如瑛過慮了。
更或許,振川一廂情願地想,這是如瑛故意找借口來拉近他,想到這裡,振川鬼鬼祟祟地笑起來。
如瑛轉過頭來瞪他一眼。
到酒店,振川立刻與總公司聯絡。
「我找卡拉威爾先生。」
「他不在公司,請問哪裡找?」
「我是香江分行的代表林振川。」
「啊,香江,請問林先生要不要留話?」
「我已抵達三藩市,想盡快約見卡拉威爾。」
「林先生,卡先生休假,往聖羅倫斯河下游釣鮭魚去了。」
第九章
振川半晌作不得聲。
大哥當然知道有這樣的事,他故意出難題結夥計辦。
「喂、喂,林先生?」
「請問卡先生有沒有留下電話?」
「那個地方叫核桃溪,沒有電話,沒有公路車。」
「那麼他是怎麼去的?」
「卡先生乘小型水陸兩用飛機在湖面降落。」
振川目瞪口呆,「請問他幾時回公司?」
「一個星期之後。」
「謝謝你。」
振川狠狠地摔下電話,「陰謀,老大分明要剷除我,他自從知道我同王約瑟搭路之後,就對我另眼相看,此刻他要全公司的人知道我無能,再隔三數個月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開除我。」
如瑛在一邊默不作聲。
振川怕她多心,忙補一句:「這種工,不做也罷。」
如瑛知道他體貼,笑道:「反正已經來了,不如找上門去。」
「要先往哈利法克斯呢。」
「那傢伙不到冰島去打北極熊,簡直還算我們的運氣。」如瑛笑。
振川本來氣得不得了,被如瑛這樣一說,倒反而喜氣洋洋,他說:「這樣,真算天涯海角,你都隨了我去。」
如瑛說:「還等什麼,買兩件真正御寒的衣服便該上路了。」
「是,柏小姐。」
振川沒料到如瑛會使這不愉快的寒帶探險變為溫馨及幾乎有蜜月感覺的假期。
他一點兒也不介意前往哈利法克斯。
假使沒有如瑛,恐怕早就打道回府遞辭職信了。
他倆往私人公司租飛機去核桃溪。
駕駛員是個大胖子,笑呵呵,像個聖誕老人,收下美金旅行支票後,揚揚手,「跟我來。」
如瑛說:「慢著,你的副機師呢?」
「小姐,你放心好不好?」
一架四座位昔斯娜天鷹式水陸兩用飛機停在慢跑道上,外型頗為殘舊。
如瑛大大不滿,她問:「你肯定這不是林白家後園的垃圾?」
振川拉一拉她。
機師反唇相譏,「小姐,你外表秀麗可人,嘴巴恁地刻薄,你到底想不想去?告訴你,今天全哈利法克斯只餘這一架飛機。」
如瑛看著飛機。
振川說:「已經來到這裡了,難道還打回頭不成?」
如瑛告訴他,「不是飛機,它沒有問題。」
「那麼我們上去吧!」
駕駛員諷刺他們:「去年全世界共有二千零八十九人死於空難,也怪不得你倆害怕。」
振川賠笑說:「老兄,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放心,我有一萬多小時飛行經驗。」
「好吧,起航。」
飛機在狹窄的跑道上滑行,如瑛拍拍駕駛員肩膀,「老兄,拜託你關上窗戶好不好?」
「小姐,你真難侍候。」
振川看到如瑛的瞳孔縮為一條直線,這是她情緒緊張時的反應。
「別怕。」振川安慰她,「我們會安然達成任務。」
小飛機終於升到空中。
駕駛員說:「小姐,無論你喜不喜歡,這九十分鐘咱們可要相依為命了。」
如瑛不去睬他,閉目沉思。
振川剛有點放心,才想說幾句俏皮話,忽然之間,如瑛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睜大雙目,瞪著前方,像是剎那間看清楚了玄機。
她面孔上的表情極其複雜,先是恐懼,繼而強自鎮定,最後用非常憐惜的目光注視振川。
振川與如瑛已經心靈相通,看到這種情形,輕輕地問:「可是想到什麼?」
如瑛點點頭。
「告訴我。」
「你會不會駕駛飛機?」
「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振川緊緊握住如瑛的手,「他會就行了。」向機師呶呶嘴。
如瑛不出聲。
振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如瑛,看,聖羅倫斯河多麼美麗,白色的是冰山鬆脫下來的冰塊。」
其實振川的雙膝發軟,乘飛機最怕高不成低不就,索性白雲處處,也倒罷了,偏偏俯視地下,樣樣清清楚楚,那才心頭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