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根本不知道兩個年輕人是在什麼時候進來的,很明顯,如瑛因他們的緣故,反敗為勝。
他們到底是誰?
一方面柏如玨靠在牆壁上,嚇得魂飛魄散,四肢動彈不得,平日所見威風,全部丟在津巴布韋。
振川吁出一口氣。
柏如瑛終於開口了:「你,滾開,走得多遠就多遠,我這生這世不要再看到你的面孔。」
婦人像是被吸盡日月精華,頹然倒地喘息。
兩個年輕人的手離開了如瑛的肩膀。
婦人掙扎著爬起來,蹣跚著搶出大門去。
如瑛轉頭看著柏如玨,振川做好心提醒他:「還不走?」
柏如玨如夢初醒,跌跌撞撞逃走。
大門大力關上。
振川這才發覺,整個客廳受到徹底的破壞,已沒有一件完整的傢俬,滿地碎片,一半燈泡已經熄滅,吊燈搖搖欲墜。
振川坐下來定定神。
如瑛向兩位青年說:「謝謝相助。」
兩人微笑一下,轉身準備離去。
振川叫:「慢著。」
如瑛拉住振川,「現在還不是時候。」
振川還是問:「你們是友是敵?」
如瑛代答:「絕對是朋友。」
剎那間兩人已經離去。
「如瑛,你沒有事吧?」
他發覺如瑛宛似水池中爬出來似的,衣服都貼在身上。
「你呢?你受了傷。」
「皮肉外傷,敷點藥就沒事。」
「那婦人再也不能驅魔了。」如瑛深深歎口氣。
「告訴我你們如何令她就範,我有武俠小說底子,不怕神怪,你們用的是吸星大法?」
「不,振川,她不過想用精神控制我,叫我放棄自主性。」
「是種強烈的催眠術?」
如瑛想一想,「可以那麼說,倘若她成功的話,對我心身都會產生不良影響。」
「她怎麼了?」
「她永遠不會作怪。」
「如瑛,她已失去內功,她的超能力已被你們收走,」振川越說越興奮,「現在她似普通人一樣了。」
如瑛歎口氣,「你可以這樣說。」
「那兩個人,他們是怎樣進來的?」
「我不知道,當時只覺得漸漸疲倦,支撐不住,即要放棄,但心頭非常明白,一旦投降,精神受到控制,我就不再是柏如瑛。正在此時,你打亂她的心神,他們就在我身後出現了。」
振川說:「那時我倒在地下,柏如玨,他應該看得一清二楚。」
「他?」如瑛冷笑一聲。
「他怎麼?」
「這人自作自受,恐怕要大病一場。」
「我不明白。」
如瑛不作聲。
「可是受到干擾?那麼我呢,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
如瑛忽然綻出一絲笑容,「你?你頭腦簡單,思想單純,一片空白,如何幹擾?」
振川為之氣結,抓起如瑛的手咬下去。
如瑛來不及縮,痛得叫起來。
不止一下叫聲,跟著由老區發出的嚎叫更加可怕。
他看完戲,回來了。
一打開門,看到客廳劫後餘生情形,不禁呼叫。
振川連忙安撫他,「老區,你怎麼了?」
老區徑向如瑛走過去,顫抖著聲音,「柏小姐,你不肯嫁給我們的少爺,也不必發那麼大的脾氣。」
如瑛瞪著他,「什麼?」
振川把老區推進工作間,「柏小姐不喜歡客廳的裝修。」
「什麼?」
「她喜歡別的顏色。」
「那也不用暴力拆屋呀。」一疊聲叫苦。
「明天裝修師傅就會上來,保證兩個星期內就恢復原狀。」
老區驚魂甫定,喃喃道:「性子這麼烈,這這這……真沒想到。」
「你早點休息吧。」
「你們呢?」
「我們還有些細節商議。」
「她有沒有答應你?」
「她說考慮。」
振川把老區塞進房去。
如瑛站在大廳,扶起一隻花瓶。
「對不起。」她說。
「不要緊,已經很破舊,對了,你喜歡什麼顏色?」
「紫灰。」
「行。」
「振川——」
「噓,別多話,我送你回去。」
如瑛筋疲力盡地靠在振川懷中。
她病了。
照如瑛自己的說法,是差些兒沒力竭而死,她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睡完又睡。
振川卻認為她靠睡眠來壓驚。
比起她,柏如玨的情況嚴重得多。
戰敗當夜,他發高燒,滿嘴夢囈,精神進入迷亂狀態,一時哭泣,一時狂叫,他母親驚怖不已,把他送院治療。
兩日後,病情未有進展,這位柏太太上門來找另一位柏太太。
碰巧振川探訪如瑛。
大柏太太一坐下便把獨生子的病況說了一遍。
小柏太太心中忐忑,不知對方來意如何。
如瑛保護娘親,雖然精神不佳,也陪伴在旁。
那一位柏太太高大、碩健、威猛,衣著入時,雖然一大把年紀,姿勢仍神氣得不得了,看得出是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分明是有求而來,卻還一臉纖尊降貴模樣。
振川十分不自然。
相信柏氏母女也有同感。
大家都似豎起毛弓著背預備打架的貓。
那位柏夫人說:「如玨同我說,只有如瑛可以幫他。」
她終於說出來意,但口氣彷彿像是給如瑛一個機會,抬舉了如瑛。
振川暗暗為如瑛難過,到今天,靠山已倒,這位老太太尚且咄咄逼人,當年不知如何緊張厲害。
但是如瑛並無動氣,她很平靜地問:「我怎麼幫?」
「如玨懇求我,叫你到醫院去見他一面。」
「他不過是受驚發燒而已,吃了藥躺兩天就好。」
「他說只有你可以幫他。」
「沒有這種事。」
大柏太太沉默了。
振川發覺她握著鱷魚皮的手在微微顫抖。啊,她愛子心切,內心矛盾,不知是放棄尊嚴苦苦哀求好,還是拂袖而去為上。
振川有點不忍。
也是活該,看樣子要挫挫她的銳氣。
終於,她作出抉擇,低聲下氣地說:「如瑛,你若有空,請你去看他一次。」
振川連忙轉頭看如瑛。
如瑛鐵石心腸,「他糊塗了,我無能為力。倒是白叫你空走一場,你請回吧,阿一,送客。」
大柏太太的面孔轉為煞白,嘴唇抖動兩下,悶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向大門口。
如瑛的母親歎口氣,低著頭回房間去。
數十年的恩怨,怎麼算都算不清。
振川知道不應干涉別人家事,但仍忍不住地說:「如瑛,去看看他如何?」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愛我的仇敵。」
「抑或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幫他?」
如瑛看他一眼,「你不必用激將法了,振川。」
振川攤攤手。
「他不會有大礙的。」
「萬一他死翹翹,你多寂寞,請想想,這些年來,你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死纏爛鬥,互相光輝豐富了對方的生命,他要是一病不起,你就孤苦了。」
如瑛不響。
她家的老傭人進來說:「小姐,王先生來了。」
可不就是王約瑟。
剛巧碰到如瑛深嫌振川忠言逆耳,她便說:「我等他好久了,快請他進來。」
振川低下頭,知道如瑛不高興,也有點灰心,一千樣事件件依她,略有半宗不合意思,就一點面子都不給。
振川說:「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
如瑛本待叫住他,王約瑟偏偏已經進來,只得噤聲。
老王與振川一照面,且不去理他,只管說:「如瑛,好消息,我們又做成一單生意,這一季已經封了蝕本門。」
振川索性側側身離開書房去。
隨得老王這種人去獻慇勤好了,祝他勝利。
下午回到公司,辦妥急事,振川到醫院去看柏如玨。
振川並不特別同情柏如玨,但一則他想瞭解真相,二則他真想化干戈為玉帛。
到了特別護理室,振川發覺大柏太太並無言過其實,柏如玨的情況的確可怕。
他似在熟睡,但翻來覆去,不得安寧,雙目緊閉,不過喃喃自語,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最叫人難受的還是他的面色,一張紙似的,血液中像是被澆進漂白水,血紅素一下子消失。
他母親坐在病榻邊。
她認得振川,向他點點頭。
振川輕聲問:「我可以同他說幾句話嗎?」
她點點頭,留意振川身後,希望看到柏如瑛,但是失望了。
她離開病房,掩上門。
振川趨向前去喚柏如玨。
他聽見了,微微睜開眼來,看到振川,連忙一把抓住他:「如瑛呢?」
振川沒有回答。
柏如過喘著氣,「她,沒有來?」
振川搖搖頭。
柏如瑛頹然倒下,已經一額汗。
「包維爾夫人說,唯有她可以幫我。」
振川說:「你怎麼樣,是否熱度一直不退?」
「夢,噩夢……」
振川有點難過:「不要害怕,夢是不存在,暫時性的幻覺而已。」
但是柏如玨說:「只要夢一直做下去,就是真的,生命還不是一樣嗎?」
「如瑛怎樣幫你,請告訴我。」
柏如玨緊緊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振川歎一口氣。
柏如玨不打算再與他說話,振川只得告別。
站在門口的大柏太太,此刻看上去,也與一般憂傷的母親沒有什麼分別。
振川向她點點頭離去。
回到家中,裝修師傅還沒有走,老區正在指揮如意。
玻璃已經裝上去了,加添乳白色織錦窗簾,新的傢俱還未拆開,牆壁上已漆上新漆,十分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