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輕輕撥開香氛撲鼻的紫羅蘭,「我,許紅梅。」
求真與琦琦一聽,更窘至無地容身,巴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許紅梅輕笑。
求真看到一雙慧黠的眼睛。
呵,許女士的靈魂沒有老。
「兩位,請坐,我早已經留意到你們了。」
求真鬆口氣。
許紅梅緩緩走出來,坐在她們對面。
她說「主要是琦琦小姐的樣子,一點兒都沒變。」
琦琦雙耳燒至通紅透明,一句話說不出來。
「小郭先生亦老當益壯,只是,這位小姐是誰呢?」
「我叫卜求真。」
「卜求真,」許紅梅沉吟,「是《宇宙日報》的專欄作者卜求真嗎?」
求真笑了,「正是在下。」她知道自已有點名氣,但是沒想到連不問世事的老太太也聽過她是誰,不禁神采奕奕,如打了一支強心針。
「我看過你的高淪,十分敬佩。」
「哪裡哪裡。」
「字裡行間,對世情觀察入微,毫無幻想,令讀者慼慼焉。」
求真一愣,「是嗎,我有那麼悲觀嗎?」
「是通徹。」
「謝謝你,只怕沒你說得那麼好。」
那邊廂琦琦漸漸鎮定下來,臉上紅潮亦褪卻大半。
「你們對我的故事,好像很有興趣。」
卜求真老實不客氣說:「是。」
許女士笑了,瞇著雙眼,臉上佈滿皺紋,看上去十分可愛可親。
「許女士,願意把你的故事,告訴一個記者知道嗎?」
「我的故事,同一些傳奇性人物比較起來,只怕乏善足陳呢。」
「太客氣了。」
「而且,船正往回駛,三天後就抵岸,從早說到夜,也不夠講幾十年的事。」
「上岸後我到府上來,繼續聆聽。」
許紅梅笑了。
琦琦也笑,心中想,求真你這隻鬼靈精,膽大、皮厚,真有一手。
正在此際,船上服務員向他們走來,「啊,許女士,你在這裡,列先生到處找你,十分焦急,請隨我來。」
許紅梅緩緩站起來,走出兩步,然後再轉過頭來,求真知她有話要說,連忙趨向前去。
「你們三人,請於下午再同我聯絡。」
求真大喜。
琦琦也鬆口氣。
許紅梅隨服務員輕輕離去。
求真興奮地說:「找到謎底了。」
「嗯。」琦琦附和。
「你看,」求真笑道,「小郭先生找她三十五年,一直不得要領,我一出現,即有結果,不由你不服嗎。」
琦琦看看她笑,「服、服、服。」
好勝心數十年不變。
不過如今已進化為搞笑的題材。
她倆各自回艙,略事休息後,約同小郭一起午膳。
正談笑間,忽見落地長窗外有一架直升機降落在甲板上,直升機身有一個紅十字。
「嗯。」求真說,「有乘客病重,由直升機載返診治。」
小郭金星火眼地看著擔架抬出來,忽然霍一聲站起來,「病人是許紅梅。」
求真雙眼略慢,卻也已經看到擔架身邊一個玉樹臨風似的身型正是列嘉輝。
求真連忙丟下美食,奔往甲板。
已經來不及了,醫務人員、病人,連同家屬,一起上了直升機,在空中打了一個圈,便向岸邊飛走。
疾風打得求真衣履盡亂。
小郭望著天空,「你說怪不怪,她才要開口,就遇上急病。」
琦琦喃喃道:「希望她有時間把她的故事說出來。」
求真到船長室去兜了一轉。
「心臟病。」
琦琦說:「那很簡單,換一顆就是了。」
「已經是人工心臟。」
「再換。」
小郭說:「嗯,人類的壽命可以無休止延續下去,直至本人厭倦為止。」
琦琦忽然笑,「舊三年,破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求真再也不會放棄講笑話機會,「你還修理得不錯呀。」
求真又說:「船上幾個年輕小伙子一直盯著你。」
船將泊岸,年輕人問琦琦要通訊地址。
琦琦只是推搪。
也難怪,皮相雖然秀麗燦爛,心事卻已開到荼藦。
求真揶揄琦琦,「為何不把姿色善加利用?」
琦琦感喟,「早知今日不必多此一舉。」
求真卻又安慰她:「不妨,你不會比我更笨,多少人在《宇宙日報》弄到一則專欄,乖乖隆喲咚,不得了,利用官交際應酬、耀武揚威、自吹吹人、歌頌祖國、造謠生事,還有,收受利益,大做廣告。我只利用過專欄收稿酬,很窩囊吧。報館一直嫌貴,也嫌我不識趣,太沒有辦法了。」
琦琦反而笑出來,「嘿,至高至純至清的果然是你。」
「咄,」設想到求真是認真的,「我所說均系實話,這是我做事一貫作風,並不希祈你稱讚。」
「既然如此,何必訴苦。」
「是,你說得對,我還不是聖人,歉甚。」
小郭這時詫異曰:「兩個女人聊起天來,真可以談到天老地荒,宇宙洪荒。」
溫馨一如老好從前。
「小郭先生,船泊了岸,我們立刻聯絡許紅梅女士。」
「假如她還在人世。」
求真打一個哆嗦,「不,她一定活著。」
小郭苦笑,「這恐怕不是由你決定的事呢!」
求真問「小郭先生,船上相遇,不是偶然吧?」
小郭答得好,「過了二十一歲,還有什麼偶然的事。」
琦琦代為解答:「這幾十年來,小郭一直跟著許列兩位。」
「卻沒有上去認人。」
小郭摸著面孔,「沒有顏面。」
求真笑。
「我想告訴他們,原氏已經出關,醫術亦已精湛過從前百倍,我願意再替他們與原氏接觸。」
「去,一上岸就做。」
船終於泊岸了。
下船時求真鬆了一大口氣。
「再過二十年,也許我會甘心被困在一隻豪華船上,此刻心還野,還是覺得坐船悶。」
小郭說:「連我都無心欣賞風景。」
第二天小郭便找到列嘉輝。
「他已返家,許女士住院期間,他天天侍候在側。」
求真心念一動。
母慈子孝,也自有個限度,二人如此情深一片,更像一對情侶。
「許女士救回來了,全身血液系統幾乎都已更換,醫生不表樂觀。暫時性命無礙,可是生命時鐘不知幾時停頓。」
求真說:「我去看她。」
「你要事先申請。」
「沒問題。」
三天後,求真得到答覆,許女士願意見她。
與她聯絡的是列嘉輝本人,他談吐有禮,十分客氣,「卜小姐,她大病尚未痊癒,只能略談幾句。」
「我明白。」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十時,求真已經抵達醫院。
求真好久沒如此精神,她睜大雙眼,全神貫注。一如體力全盛時期充當見習記者。
許女士躺在空氣調節的病房中。
房中氣溫、濕度、光線全由人工控制,空氣裡還加上一股令人愉快的清新劑,閉上眼睛,彷彿置身在春日的草原上。
許女士醒著,看見求真,牽牽嘴角,「我們有約會。」
求真點點頭,有點為難。許女士的身軀已接到維生系統上,怎麼還有力氣敘述她的一生?
信不信由你,說話需要很大的力氣,人若知道講話得費那麼大的勁,人就不會發表太多的意見。
只聽得許女士說:「力不從心……」
求真安慰她:「慢慢說不遲,我們有緣分,你一定可以把故事告訴我。」
「據一位著名編劇家說,任何故事都可以三句話交待。」
「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很簡單。」
「能用三句話告訴我嗎?」
許女士微笑,「我們相愛,但是時間總是不對,十分淒苦。」
啊,單聽這三句話,求真已覺哀怨纏綿。
「但是,你們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嗎?」
「我們貪婪,我們不願分離。」
「無奈上天給我們多少我們就得接受多少。」
正談得投契,打算一直說下去,看護進來,「卜小姐,時間到了。」
求真盼望地看著許女士,「我明天還能來嗎?」
「看,人人都想得到更多。」老人家蕪爾。
求真靦腆,「追求更多更好是人類天性。」
「我諒解你的天性,不過我的情況不宜見客。」
看護在一旁殺風景地催,「卜小姐。」
許紅梅撐起身子來,「去,同嘉輝說,叫他把我的故事卷一給你。」
求真大喜,「你己寫妥自傳?」
看護忍無可忍,是仰手來拉求真的手臂,她很用力,一下把求真挾持出房。
求真自知不當,還得向看護道歉。
她興奮得雙耳發燙,立刻著下去找列嘉輝。
都會雖大,即使住著上千萬居民,真要找一個人,卻還不難,況且求真並不想獨吞許紅梅的傳記,她馬上與小郭聯絡。
沙龍一般好去處的小郭偵探社早已關閉,令卜求真啼噓。
此刻小郭住在郊外酒店式別墅裡。
求真趕去見他。
半路上她已經與小郭通過話。
「小郭先生,請把列嘉輝行蹤告訴我。」
「他應該在家,你試一試夕陽路一號。」
「他不用上班?」
「列氏無業,他自從大學畢業之後,一直陪伴許紅梅。」
「什麼?」
「以現代標準來說,實無出息,可是在那個時候,他會被視為情聖呢!」
「夕陽路與你那裡只隔一條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