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好興奮,雙眼泛出晶瑩光彩。
有賀看著她,心想:這女子最漂亮是一雙大眼,配襯她精緻白皙的面孔,秀麗無匹,不過在脂粉叢中,如此淡素,非得留神才能欣賞得到。
說她聰敏,她卻這樣大意,存心騙她易如反掌。
有賀一進門就看見他們父女喁喁細語。
有賀少年時見過葉先生,立刻認出他,不過不想打擾人家父女相眾。
在電梯大堂,他看見芳好黯然神傷,露出柔弱一面,方有賀惻然,決定誤會那是她的分手男友,轉移芳好注意,以博一笑。
那一招十分有效。
芳好像是願意拉近距離,說幾句心事,可惜公事奪去她的注意力。
不久賀成催他回去開會,他只得告辭。
芳好看著他背影。
人不是壞人,不過名譽欠佳。
案上有份報紙,登著他走出飛機場的照片:長大衣裡邊穿著西裝,闊步而行,英俊瀟灑,比任何一個明星好看。
可是,正經生意人怎麼會上娛樂版,那日幸虧閃避及時,否則連她也拍攝進去,屆時水洗不清。
芳好坐下來。
抑或,她不是嫌他這種鋒頭,而是妒忌他生活如此精采?
有人推門進來。
是結好來找她。
「他來過了?」
芳好把那盒金幣奉上。
結好打開一看,氣結,「送這個有甚麼用?既不能穿又不能戴,亦不能夠做擺設,更不能賣出,只好收保險箱。」
「將來會得升值。」
「一定是人家送他,他覺得無用,順手塞到這邊來。」
「結好,不可這樣說話。」
「我不要。」
她把盒子扔在一角。「他為什麼怕見親生女兒?」
「你為什麼不去見他?」
「免遭那個女人白眼。」
「胡說,你從來沒見過他現任伴侶。」
「我對這個父親沒有感情。」
「你希望他送你什麼?」
「現款,我寧收現款。」
「那麼,金幣賣給我好了。」
她寫張支票交給結好。
結好收下支票,如釋重負,她根本不是需要現款,她不想接受缺席父親的禮物。
她對姐姐說:「金幣可在年終送給最佳員工當獎品。」
是嗎,芳好從來沒在父親手中得到過什麼,她會留下當作紀念。
不一會有成上來接走結好,順帶給芳好帶一盒糕點。
芳好挑一件粟子蛋糕,其餘交同事分派。
正當她一個人在房內看報紙喫茶點之際,有人通報:「葉小姐,一位區先生找你。」
「呵,請進來。」
那一定是蒲東製衣的區氏提早來訪。
芳好站起來歡迎,但是進門來的,卻是區汝棠。
芳好怔住。
怎麼會是他。
她心中只有蒲東製衣,再也沒想到是這個人。
有賀說得對,再大的傷痕慢慢也會癒合,人又活下來了。
芳好停一停神招呼他,「請坐。」
區汝棠笑笑,「仍是粟子蛋糕?記得一次你吃這個吃得飽滯,要看醫生。」
芳好不出聲。
他坐下來:「聽說蝴蝶公司的咖啡用夏威夷藍山牌,特別香濃。」
助手已經斟出奉上。
區汝棠喝一口放下。
芳好看著他,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人了。
「芳好,我手上有一隻新產品,想找商家合作。」
芳好輕輕說:「我可以介紹幾間可靠的生產商給你。」
「我已接洽過黎氏及楊氏:他們不感興趣。」
「店大欺客,最不要得行為。」
「我想到了你。」
「蝴蝶是一個小代理,我們好像一間出版社,我們不做印刷,也不寫作,我們找到有潛力作家,才與印刷廠接洽,出版圖書,中間賺一個佣金。」
「可是蝴蝶聲譽很好,許多新人都得到機會。」
「你有什麼新產品?」
「全在這裡,芳好,你是識貨內行之人,請參閱,這張是資料磁碟。」
「是否一種新款神奇衣料,可使人年輕十年?」
「是—種新防細菌原料。」
「我答應你會好好研究。」
「謝謝你。」
他熟絡地取過芳好面前的蛋糕碟子,把剩餘蛋糕吃完。
區汝棠告辭。
他離開以後,芳好發呆。
這人故意做出一連串親暱動作,用來打動她,提醒他倆與眾不同的關係。
效果卻相反,不止是曖昧,簡直有點猥瑣。
比較起來,方家兩個男生活潑爽朗得多。
區汝棠帶著新發明上來尋求合作,為什麼不找日籍親戚投資?想必是東洋人經濟太差,不願冒險。
要不,他與姻親的關係不大好。
芳好不想猜測,她把瓷碟收好,問母親家吃飯。
葉太太諷刺她,「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
芳好不出聲。
又擔心,「瘦了一個圈,何故?」
「媽媽,」芳好握著她的手,「為何還自稱葉太太?」
她母親一怔,隨即歎口氣?「不然叫什麼?陶女土,抑或陶小姐,還是陶大姐?女性到了中年,選衣物難,找稱呼也難,有兒有女,不叫太太叫甚麼?利氏去世快三十週年,他遺孀仍然叫利夫人。」
「若一輩子沒有結過婚呢?」
「若是董事長,叫王董事,若是署長,叫張署長。」
「沒有工作呢?」
「既無丈夫,又無工作,這叫什麼?叫腳底泥。」
芳好忍不住嗤一聲笑。
葉太太說下去:「我也想過這點,待你倆都出嫁之後,我了無牽掛,才改姓換名未遲。」
「喂,」芳好大奇,「這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緣何把賬算在我們頭上?」
「做葉太太,頂多被人說是棄婦,做陶女士,彷彿已經拋夫離子,親家會有疑惑。」
「媽媽太多心,何必理會他人說什麼。」
「芳好,太瀟灑等於不合群,人是群居動物呢。」
「媽媽講起社會學來了。」
「芳好,」葉太太凝視大女,「近日你心情大佳,漸有笑容,為什麼?」
「媽,蝴蝶接了幾十萬打生意。」
「不是因為方有賀?」
「誰,呵,那人。」
「你們現在是親戚了。」
「對,妹夫兄長是我什麼人?」
連葉太太都遲疑,「可是表兄?」
芳好又笑。
葉太太問:「亮佳什麼時候回來?去了這麼久,她很少這樣飄忽。」
就在這個時候,傭人進來說:「李小姐英國長途電話找大小姐。」
芳好心一動,一定有重要的事。
葉太太在一旁說:「讓我也說兩句,我左臂五十肩舊患復發,疼痛難當,那只藥膏已用罄……」
「亮佳?」
「芳好,我與泳洋在一小時前註冊結婚。」
芳好笑出來,「恭喜你,終於下了決心。」
亮佳似乎有點哽咽,「感覺很幸福,大抵是做對了第一步,以後還得小心經營。」
「對,婚姻不是婚禮,祝君幸運。」
葉太太在一旁緊張地問:「什麼事,什麼事?」
芳好把電話交到葉太太手中。
葉太太聽了一會,「哎呀」一聲叫出來。
她的小女與誼女都嫁出去了。
倘若芳好也有歸宿,她可死得瞑目。
葉太大淚盈於睫,「泳洋若對你無禮,你回娘家來,我替你出氣。」
芳好說:「媽,你別挑撥離間。」
亮佳說:「我們稍後乘夜班飛機回來。」
「不必急。」
「我們情願到南太平洋蜜月。」
「我叫阿忠來接你們。」
葉太太喜極而泣,「一直拖延,又有齟齬,以為有緣無份,卻又忽然禮成。」
「亮佳是幸運星。」
「她少年時吃了多少苦。」
芳好吟說:「不是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葉太太又急起來,「他倆住什麼地方?」
「相愛的人住哪裡不一樣,小單位也夠溫馨。」
葉太太看著大女,「像你這樣毫不計較的女子為何還無對象?」
芳好不出聲。
「世人沒有眼光。」
「你是我生母,你當然那樣想,在旁人眼中,我不過是孤僻的大齡女。」
葉太太忽然落淚,「那麼芳好陪媽媽一輩子好了,搬回家來住,媽媽照顧你三餐一宿。」
芳好為母女這樣婆媽而覺無限溫馨。
第六章
稍後,方家派人送聖誕禮物來。
葉太太叫人把禮物拆開來看,有一張手織凱絲咪羊毛毯子叫她特別欣賞。
負責送禮的秘書笑說:「都由方先生親手挑選。」
芳好掩嘴,他最會討女子歡喜。
葉太太說:「不用這樣厚禮。」
秘書又說:「他們兄弟異常親愛。」
芳好手中拿著一隻手制水晶玻璃球紙鎮,做得精美,隱約可見綠色五大洲及藍色海洋,還有白色雲層。
「呵,送這個給你?芳好,他沒把你當庸脂俗粉,這是祝你掌握世界。」
芳好放下小地球。
其餘禮物有糕點果仁香檳等。
「芳好,你送一隻金錶回禮。」
「他什麼金錶沒有,不用錦上添花。」
葉太太說:「你對他很瞭解。」
「代他捐一筆款子到宣明會也就是了。」
「你倆不落俗套。」
芳好覺得好笑,母親硬是要把他們兩人拉到一起。
「大小姐又有電話。」
這次是方有賀打來,「我在美國會所吃山核桃餡餅,你要不要分享?」
「我不出來了。」
有賀像一個少年追求女生般磨著她,「那麼,我接你去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