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看到的蠶較我們的肥大粗壯,愛梅有點怕,陸君毅同她說:「不怕,你按它的頭部,那些皺紋會變得光滑,來,試試看。」
我做了可可給他們喝,坐在遠處,暗暗留神。
陸君毅有意見,「你阿姨家好得多,地方大,又有得吃,她對你好不好?」
小愛梅用力的點頭。
我覺得很寬慰。
「你姨丈好像很有錢,」陸君毅說:「將來你可以跟我一起到外國讀書,還有,下星期我的生日派對,你也可以來。」
我非常訝異,這個勢利的小孩,一點天真都沒有,難怪後來同愛梅離了婚。
我不喜歡他,我不要像他。
幸虧我外貌完全像愛梅,而老方一直說我笨,可見也沒得到陸君毅的遺傳。
只聽得愛梅問他:「參加舞會,要穿漂亮的裙子?」
「叫阿姨買給你,她喜歡你,一定肯。」
真不似小孩說的話。我不悅,愛梅這麼單純,以後一定會吃他的苦。我走過去,「陸君毅,愛梅要做功課。」
他只得被我送出去。
當夜外婆就不行了。
醫生通知老方,他推醒我,一家人匆匆趕去。
一見到外婆,我就知道這是最後一面。
她的面色緋紅,完全不正常,分明是迴光反照,眼神已散。我把臉貼近她的臉。
一定要讓她安心地去。
「你聽到我說話?」我在她耳邊問。
她點點頭。
「外婆,我是陸宜,愛梅的女兒。」
她露出訝異的神色來。
「外婆,我走錯了時間,你明白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請相信我。」
這次她點點頭。
「外婆,我是你外孫女。」
她忽然微笑,牽動嘴角,似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洞悉整件事的關鍵,她握住我的手緊一緊,然後放鬆。吁出一口長長的氣。
老方抱著孩子過來,「愛梅,同媽媽說再見。」
「媽媽到哪裡去?媽媽,媽媽。」
外婆閉上眼睛,喉嚨咯咯作響,她去了。
我把整個身體伏在她身上,雙臂環抱,眼淚泉湧。
老方為外婆的喪事忙得瘦了一個圈。他出盡百寶。但無法找到愛梅的父親,不幸這個負心人是我外公,他撇下妻女到什麼地方去了,沒人知道。
沒有照片,沒有日記本子,也沒有文件,我們不知他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
愛梅正式成為孤女。
老是問媽媽會不會再回來,圓圓的眼睛清澈地看牢大人的面孔,像是要找出蛛絲馬跡,不。媽媽永遠不回來,媽媽已死,愛梅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她正式成為方家的一分子。
方中信由衷的喜歡她,他的生活方式完全為我們母女改變,他時常留在家中陪我們,一切以我們為主,小妹來吃飯,說真的嚇壞了,沒想到她大哥可以一天到晚孵在家中。
小妹堅信愛梅是我的孩子,她為人豁達,毫不介意,帶來許多禮物給愛梅。
這兩兄妹一點沒有舊社會的陳年封建思想,毫無保留地付出感情。
她說:「大哥,你同陸宜結婚好了,外頭的傳言已經很多。」
「她不肯嫁我。」
小妹看我,詫異的問:「這可是真的?」
我強笑道:「似你這般新派的人,怎麼會贊成結婚。」
「不,最新的趨向還是看好婚姻制度,到底比較有誠意,不為自己也為孩子。」
沒想到小妹這麼替我設想。
她拉起我的手,「還猶疑?我這個大哥,不知甩掉多少女朋友,他一變心,你什麼保障都沒有,」小妹似笑非笑,「結了婚他不敢動,方氏基金自動撥生活費給你,為數可觀。」
老方生氣,「小妹,你亂說什麼,陸宜頂不愛錢。」
小妹看我,「是嗎?」
「我愛,我愛,」我連忙說:「怎麼不愛。」
小妹笑,「你這麼一嚷,我又真相信你確不愛錢了。」
我笑,「怎麼會。」
小妹說:「你不知道,咱們這裡的人最愛賊喊捉賊這一套,最潑辣的自稱斯文高貴,最孤苦的自號熱鬧忙碌,沒有一句真心話。聽的人往往只得往相反處想,故此你一說愛錢,我倒相信你很清高。」
我沒弄清楚,自從外婆去世後,精神一直頗為恍惚,不能集中,比往日要遲鈍一點。
小妹說下去:「你們一結婚,小愛梅可以名正言順的姓方。」
老方說:「小妹,看不出你這人同街上三姑六婆沒什麼兩樣。」
小妹又有道理,「大哥,瀟灑這回事,說時容易做時難,何苦叫一個小孩子為你們的灑脫而吃苦?不是說姓方有什麼好,而是要給她一個名份,將來讀書做事,都方便得多,」
「現在有什麼不便?」老方問。
小妹說:「『小姐貴姓?』『姓鄧。』『住哪兒?』『住方宅。』還說沒有不便。」
老方似是被說服,看著我。
兄妹很可能是串通了的,算好對白來做這場短劇,我被他們四隻眼睛逼得抬不起頭來,只得強笑道:「這些細節,將來再說吧,我再也沒有力氣。」
說罷很沒有禮貌的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才臥倒一會兒,便進入夢鄉。
我看到自己的孩子:弟弟正焦急的喊,聽不到叫聲,但嘴型明明是在喊「媽媽」,妹妹呆坐在一角,不聲不響,眼神卻是盼望的。
我心中非常難過,卻無可奈何。
「陸宜,請你集中精神,發出訊號,從速與我們聯絡,否則我們將被逼把電波升級。」
誰,誰在不斷向我提出警告?
在這種時刻,我無法靜下心來。
我自床上躍起,不,這不是夢境,我再愚蠢也應當想到)有人向我下令,並非想像,而是事實,而這些人,必然來自我自己的世界,否則他們不會知道我的號碼。我的姓名。
他們要我回去。
通過時間的空間,他們居然可以與我聯絡。
我駭然,一直不知道我們的科學已經進人這種高峰。這時我覺得額角一陣炙熱,伸手一摸,燙得摔了手。
我撲到鏡子面前去,看到額前的金屬學習儀閃爍如一塊紅寶石。
不不不,這不止是學習儀這麼簡單,那位先生說得對,這是一具接收器,憑著它,有關方面可以上天入地的追蹤我,把我叫回去。
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這具裝設有這樣的效用,他們到底有多少事瞞著老百姓?為什麼一直不把真相告訴我們?
聰明如那位先生,當然一看就知道是什麼,一般的愚民,真要到火燒眼眉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去尋找答案,我要智者給我指示。
打開窗戶,我爬了出去。
這次有備而戰,帶了現鈔在身邊。
叫一部街車,往那位先生的住宅駛去。
來開門的是他們的管家老頭,他忘記曾經見過我,上下打量我一番,並沒有表示太大的好感,達官貴人見得太多,他的身份亦跟著高貴起來,一般普通訪客他不放在眼內了。
「找誰?」他不客氣的問。
我心裡略苦,方中信同我說過,那位先生等閒不見客,我冒昧開口求見,這個管家不知有多少千奇百怪的借口來推搪我,這一關就過不了。
我連忙偽裝自己,「夫人在嗎,代為通報一聲,衣服樣子繪好了,請她過目。」
老頭猶疑的問:「有無預約?」
「有,請說陸宜來了。」
「你等一等。」他掩上門。
我靠在門前,人已老了一半,求人滋味之苦,至今嘗個透徹。
幸虧有驚無險,不到一會兒,門重新打開,夫人親自來接待。
她笑問:「圖樣與料子都帶來了嗎?」
我心酸兼虛弱地回報笑臉,握住她的手。
夫人迎我進書房。
這不是我上次到過的地方,這可能是她私用的休息室,佈置高雅,收拾得很整齊。
她請我坐,笑說:「夫妻生活久了,設備完全分開,這是我自己的書房,」她停一停,「只有維持距離,適當地疏遠,感情才可持久。」
我低頭沉吟。
夫人似有感而發,他說下去:「人們所說的形影不離,如膠如漆,比翼雙飛?……完全沒有必要。」
我仍然沒有搭腔的餘地。
她笑了,「你有什麼難題?」
我指指額前。
「呵,你接收到訊息了。」
「令我回復,我該如何同自己人聯絡?」口出怨言,「從來沒有給過指示,完全由得我自主自滅。」
「莫急莫急。方中信知道你來此地?」
我搖搖頭。
夫人看著我,「他會著急的。」
她似有點責怪我。
我自辯,「他不贊成我回去,他會阻擾我。」
她在通話器上按號碼,不一會兒,我聽到方中信焦急的聲音,「陸宜,是你嗎,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已發覺我失蹤。
夫人溫柔的說:「陸宜在我這裡。」
可是方中信惶惶然沒把夫人的聲音認出來,更加慌亂,「你是誰,你們綁架了她?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切莫傷害她一條毫毛。」夫人又看我一眼,像是說:看,他是多麼愛護你。
我忍不住說:「老方,我沒事,我在夫人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