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
「十二,十三。」
「那時,家對你就更加陌生,不如暑假返來往一段時期。」
「可是暑假正是姑姑家最熱鬧最多節目的時候,為了我,姑丈正在後園加建游泳池。」
育台很慶幸女兒找到歸宿。
小紀元最後說:「我真希望吳瑤瑤可以見到我現在這麼快活!」
李育台吃一驚,「你到現在還恨她?」
恨往往比愛來得更有力量更長久。
小紀元咬牙切齒地說:「我永遠不會忘記她,若不是她,我不會被逼離開明輝小學,不會遠赴重洋,不會到外國讀書。」
李育台給女兒接上去:「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快活。」
紀元一怔,半晌才說:「這倒是真的。」
「所以,你要感激吳瑤瑤,她是你的恩人。」
紀元從來沒想過可以用這一個角度看這件事,頓時破涕為笑。
「只不過因為吳瑤瑤長得漂亮——」
紀元答:「我已經忘記她的面孔。」
「你說她長得像冼娜。」
「冼娜正在箍牙,難看極了,她不敢笑。」
「那麼,吳瑤瑤到底是否美女呢?」
紀元想一想,「誰曉得!」這個結終於打開了。
真的,誰關心,也許二十年後李紀元與吳瑤瑤會在社會重逢,也許勢均力敵,可能各領風騷,甚至彼此仰慕,但,那是多年之後之事,難以預料。
「撥時間給父親。」李育台要求。
「你有無時間給我?」紀元反問。
世事就是這麼公平。
育台對桑琳說:「紀元情願跟姑姑生活。」
桑琳頷首:「這是一個有能力的姑姑。」
他偕她飛回去。
在飛機上,他問她:「有無購買飛行保險?」
「一買五十萬美金。」
「誰是受益人?」
「生父。」
「萬一飛機真的墮下海去你會怎麼想?」
桑琳笑笑,「那我短暫無聊的一生就此完結,你呢,你感想如何?」
「我是幸運兒,現在有你陪著,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則可以去見雅正。」
桑琳笑而不語。
「屆時到什麼地方去找雅正?」
「放心,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你都找到了她,將來在天上也是一樣。」
「雅正是在天上吧?」
「絕對。」桑琳肯定地說。
「我也會到那裡嗎?」
桑琳看著育台,「毫無疑問。」
育台放心了,「謝謝你。」
他安然入睡。
飛機毫無意外地飛抵目的地,育台渾忘那番對白,桑琳卻別有一番滋味。
他看樣子永遠不會忘記雅正,她也不想他那樣做,所以,以後的生活當中總會有稍微太多的回憶。
第二天下午,李與陳建築事務所來了一位女客。老陳主外,連忙慇勤招呼,又叫育台出來相見。
育台一看,便笑著趨向前,「我們是認識的,是高美仁小姐是嗎?」
那位高小姐反而不記得育台,她客套地笑。
育台只得提醒她,「在巴黎,開古玩店的蔣薇薇女士家裡,那一晚請留學生吃飯,我也在,你還為我預言過幾句。」
高美仁想來了,咕咕笑,圓面孔更加圓,「是,是。」她看他的臉,忽然十分高興,「那位汪小姐已經出現了吧?」
「是,」育台坦然承認,「已經好些日子了。」
高姑娘接著說:「你們相處比預期還好。」
陳旭明大奇,「誰,誰是姓汪的小組?」
高姑娘笑,「上天公道,終於補償了失意了。」
育台微微笑,「你還在我臉上看到什麼?」
老陳心癢難搔,「臉上有啥好看?」
高姑娘笑說:「我看到幸福、成功。」
老陳幾乎嚷著問:「喂喂喂,葫蘆裡賣什麼藥?」
育台說:「高姑娘,你替他也看一看。」
高姑娘轉過頭去,「好呀。」
她細細看陳旭明的面色,忽然說:「我看到桃花,陳老闆,你在不久將來會遇到一個以上的漂亮女子。」李育合大樂,側過頭笑。
老陳大惑不解,「高姑娘你是預言家?」
擾攘半晌,他們進房去談生意去了。
高姑娘如何在短短時間內從一個美術學生搖身一變成為業主,其中機密,大概可寫一本小說,有無倚賴她的特殊功能成事,不得而知。
她終於離去時,有台問老陳:「有何貴幹?」
「她買下吳景輝在西貢那座別墅,想托我們查查藍圖打算重新裝修。」
「是新貴?」
「毫無疑問。」
都會裡統是傳奇。
「對,」陳旭明問,「何人姓汪?」
「不關你事。」
「育台!桑琳知道這個姓汪女子的存在嗎?」
「她當然知道。」
「好傢伙,你也太有辦法了!」
「不如你,高姑娘說你滿臉桃花。」
「咄!」
那一日,育合額外有信心,開起會來,精神奕奕,一直至回到家中,靜下
來,從頭感覺到那分冷清,才恢復常態。
剛開了啤酒自斟自飲,桑琳來了。
「歡迎歡迎。」
桑琳笑,「今日倒是見外。」
「桑琳,趁下午有空,我打聽過了,麗晶的熟朋友說,明年三月大禮堂有
個別家退出的空檔,可供我倆結婚請客用。」
桑琳說:「我結婚可不打算大排筵席。」
育台笑,「這可是你第一次結婚。」
「這同第幾次沒有關係,」桑琳也笑,「結婚何須大事鋪張,心中高興即可。」
「你的意見深合吾意,不過,總有些大事是屬於可以慶祝類吧。」
「我天天高高興興地生活,慶祝我的幸運與福氣。」有台無話可說。
桑琳是天生低調的那種人,與雅正一樣,無論做什麼都十分私人,不喜張揚。
再度進學校學習使她個性更加成熟老練,斯文大方,沒有什麼事可以叫她揚起一條眉毛。
「雅正,這是什麼,」「這是我新近出版的攝影集」,「一直沒聽你說起」,「我提過一次」,「這還需慶祝」,「什麼?待一百本紀念時再說吧」。
與雅正一樣。
他找到有同樣氣質的女伴。
當下育台問:「你拒絕我的求婚?」
桑琳嗤一聲笑,「我們早已訂婚,你忘了?」
「讓我們結婚吧。」
「你準備好了嗎?」
「這種事同生孩子一樣,誰可以說他已經真正準備妥當?還不是邊做邊學,學到老做到老。」
「再等一年吧。」
「為何推搪?」
桑琳不語。
育台這才想起,她也許想等雅正逝世二週年才論婚事。
可是,育台知道,再等一年同十年完全一樣,雅正在心中影子永遠不會淡卻。
和平歸寧,在公司裡引裡一陣熱鬧。
她事先並無聲張,一日上午忽然在公司出現。
育台連忙撇下寫字檯上一切前去問好,卻絆到椅子險些一跤。
他與和平擁抱。
然後細細看她的臉,找蛛絲馬跡,婚後是否快樂,抑或,還需要熟習新生活。
和平反而先問:「一切都好嗎?」
育台賣口乖,「你不告而別之後,大家也都設法活下來了。」
和平笑道:「聽說你同郭小姐訂婚了?」
育台頷首。
和平說:「郭小姐上來見工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她。」育台只是笑。
「郭小姐的際遇真叫人羨慕。」
育台詫異,「和平,連你都學會說風涼話?這個地球不能住了。」
和平笑得前仰後合。
她豐碩了,整個人十分亮麗,比從前漂亮,可見今日生活勝舊時。
有台不管三七二十一,單獨與她出去喝茶。
和平現在已為人妻,二人相對已毋須避嫌。
和平看他的眼神一般溫柔。
「紀元一直與我們通信,她的近況我們知得十分詳盡。」
「一定比我知得更多。」
和平忽然問:「你快樂嗎?」也只有她敢那樣問。
育台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並非不快樂,你看,別人有的我都有,甚或更多。」
「但是,你快樂嗎?」
「不。」
和平欷噓,「郭小姐知道嗎?」
「我不瞞她。」
和平有點難過,「你不該那麼坦白。」
「她很聰明,她不會相信偽裝。」
「這是她不肯結婚的原因吧?」
「或許,」育台笑笑,「要不,就是嫌我老。」
和平又問:「你要怎麼樣才會快樂?」
「我很知足,目前的情況已令我十分滿意。」
和平鼓勵他說出心事,「告訴我。」
育台看著咖啡室落地長窗外的下班人潮,過片刻,不顧一切說出願望:「讓雅正回來吧。」
和平似乎知道他會那麼說,聽了,只歎一口氣。
育合反而微笑,「自小我是個笨孩子,我一向喜聚不喜散,不懂得說再見,上幼兒班,放學時我往往不捨得走,會放聲痛哭。」
和平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
育台仍然笑,「幸虧司徒醫生看不到。」
和平溫柔地說:「管他哩。」
育台靜靜落下淚來。真的管他呢。
和平來了又去了。
謝雅正的攝影集已經重版到十餘版,城內幾乎人手一冊,版稅都照雅正的意思,捐到兒童癌症醫院。
有一個星期日,育台將畫冊取出重讀,翻到一頁,以前多次翻閱,好像都湊巧錯過,是以這一頁圖文是完全新鮮的。
照片是他們父女坐在早餐桌上的背影,育台連照片是什麼時候拍攝都記不清楚,看紀元小小肩膀,可猜想那時她大概只有三歲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