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佳立刻笑笑,「不,我不能接受該項任務。」
「子佳,為期三個禮拜而已。」
「不,」子佳說,「我並非儀態專家,應對高手,事實上我對於打扮一向馬馬虎虎,得過且過,說話時常得罪人,你若為車小姐好,我可薦幾個人給你,保證你滿意。」
張天和急急說:「你聽我說,子佳,我欣賞你為人真誠,姿態大方自然,我要蓉蓉學你那套。」
噫,人誰不愛聽好話,曾子佳只覺受用,是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子佳語氣柔順,「張先生,你若真喜歡她,就不要改變她。」
張天和笑,「誰要改變她?我才不肯呢,我只不過請你把她略為琢磨,使蓉蓉與爸媽相見歡耳。」
子佳看著他,他很愛父母,考慮到他們的感受。
「子佳,你答允了?」
「我真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
「別怕,我們會一起進行該項計劃。」
子佳咳嗽一聲。
「呵對,該談到條件了。」
張天和寫了一個數目字,「這是三個星期的特別津貼,你因為有該項任務,額外放假。」
子佳又咳嗽一聲。
張天和又說:「你此刻的辦公室方向不好,對街,多煩囂,馬上搬到十二樓向海新裝修的房間去吧。」
子佳的喉嚨不癢了。
張天和再笑說:「不過,那房間是副總經理坐的呢,這樣吧,假後,你升新職,同劉遠圳一起掌管推廣部。」
子佳不語。
「你可以勝任,子佳,即使你不允幫忙,最遲明年年中,這個位置也是你的,再不升你,敝公司恐怕留不住你啦。」
子佳就是欣賞張天和這個優點,他在明人跟前從不打訛話,所有牌攤在桌上,清清楚楚。
「我叫蓉蓉來見你可好?」
「你得告訴車小姐,她要聽我的話。」
張天和眉開眼笑,「叫她蓉蓉得了,你不會討厭她的。」
「我需要大量資料。」
「衣蓮會滿足你,她在我家做了十五年,什麼事都知道。」
子佳搔搔頭皮,張天和自有他的魅力,他說服力強。
「阿佳,你過來。」
阿佳?像不像司機的名字?罷罷罷,統統是張氏夥計。
「這是當日的請客名單。」
子佳一看,當場怔住,忽然明白一個真理:勞方永無辦法同資方爭持,逢商必好,這話再也不錯,張天和出示的名單起碼有二十多名客人,而且名單抬頭是張鳳山伉儷結婚四十週年誌慶。
子佳倒抽一口冷氣,她滿以為只是一家人在家吃頓飯。
「呵對,你也是該晚客人之一,」張天和笑,「你坐我弟弟天理身邊。」
他取過外套,整整領帶,分明預備出去應酬。
他大力與子佳握手,「謝謝你,要什麼,同衣蓮說,她是管家。」
子佳想在張天和頭上鑿一記爆栗,可是條件是她自己答應的,還有什麼話好說。
「隨時與我聯絡。」他走了。
跟著衣蓮滿臉笑容進來,「曾小姐,車小姐等著見你。」
已經來了。
可見張天和十拿九穩,知道一定成功。
「請車小姐到我辦公室來。」
「曾小姐,」老好人衣蓮提醒她,「你的辦公室在一二○三室。」
子佳無言。
到了十二樓一看,只見所有私人物件都已經搬上來安置好,簇新房間,私人衛生間,米杏色牆壁地毯配袖木傢俱,全海景。
曾子佳也是人,是人就有虛榮心,把握機會早十個月搬上來也是好的。
她固然不是善男信女,可是那劉遠圳又豈是慈悲為懷,全公司同事均各懷鬼胎。
子佳還沒坐穩,劉遠圳已經進來問好。
子佳與他寒暄數句,劉某剛欲稱兄道弟,衣蓮進來打斷對話。
「曾小姐,車小姐來了。」
劉某立刻識趣退出。
子佳先聞到一股強烈香水味。
濃是濃,但因為是桅子花香,所以並不討厭。
接著,人也出現了。
子佳凝神,噫,好一個艷女,高大碩健,膚光如雪,大眼睛、高鼻樑,嘴唇豐滿,最難得的是眉梢眼角,並無風塵,雙目中帶些狐疑,似只天真的小動物,她也正打量曾子佳呢。
可是她那身打扮叫子佳倒抽一口冷氣。
車蓉蓉穿一件半透明花襯衫,長袖子鑲荷葉邊,配條黑色喇叭褲,腰間纏著無數珠子金飾物,叮鈴噹啷。
不用說,這是中了流行裝束的毒,一成不易,把七十年代的服飾抄襲一遍,消化不良。
只見她梳著一個高高的雞窩頭,惟恐不夠時髦。
子佳只得說:「車小姐,請坐。」
她見子佳和顏悅色,放下一顆心,笑說:「我以為你是一名老姑婆,誰知這麼年輕漂亮,曾小姐,你若肯好好打扮一下,會更好看。」
子佳忍俊不住。
她想修理車蓉蓉?車蓉蓉還想改造她呢。
「天和說,請你叫我蓉蓉,我則稱你曾小姐。」
不出所料,張天和把所有細節都想到了。
子佳接過無數棘手的個案,可是經驗老到的她,這次也不知該從何開始。
想了想,子佳說:「蓉蓉,諒你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需同張家親友吃一頓飯。」
車蓉蓉非常困惑,「是呀,天和從來不給我麻煩,這次為什麼要測驗我?」
子佳只得分析給她聽:「我想,張天和是想他的家人接受你。」
誰知車蓉蓉道:「我不在乎他們接不接受我,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圈子,我有我的節目。」
子佳聽了,在心底喝聲彩,微微笑起來。
真是,人到無求品自高。
子佳說:「但張天和希望他父母愛屋及烏。」
車蓉蓉狐疑地問:「我是烏鴉嗎?曾小姐,你認為他們都那麼想嗎?」
子佳急,「不不不,當然不,這不過是一句成語,一個譬喻,你看我,一開口就講錯話,唉,張天和還以為我會有寶貴經驗可以向你提供。」
車蓉蓉見曾子佳如此尷尬,不由得笑了。
這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短短牙齒,雙目彎彎,堪稱色若春曉。
是。
張天和說得對,曾子佳會喜歡她。
子佳不由得問,「你幾歲?」
車蓉蓉卻感慨起來,「不小啦,二十一歲啦,我老是沒個打算,只得抓牢天和不放。」
曾子佳不假思索地安慰她:「張天和一定會關照你。」
車蓉蓉笑了,「他對我真的很好。」
「放心,吃過這一頓飯,一切恢復正常。」
「一頓飯大概要吃多久?」蓉蓉有點擔心。
「嗯,說說笑笑,三小時吧。」
「那麼久!」
「只得忍耐一下了。」子佳勸說。
「曾小姐,你說得對。」
「你且回去吧,我再同你聯絡。」
車蓉蓉立刻活潑起來,一躍而起,「曾小姐,再見。」像小學生下課似的。
她走了,子佳喚衣蓮進來商議對策。
衣蓮永遠一副好笑容。
「怎麼樣,曾小姐?」
子佳也笑,「首先,你叫我子佳。」
衣蓮只是笑,卻沒打算改口。
子佳接著說:「真可愛,難怪張天和會那麼鍾愛她。」
衣蓮輕輕說:「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心機的,當然動用過若干手腕,異性才會死心塌地。」
子佳抬起頭,惆悵他說:「那當然,可是,我怎麼一點手段也不會。」
衣蓮大笑起來,「上帝是公平的,給了你一些,別的就欠奉,曾小姐,你那副學問再加手段,那還得了!」
這是明明捧她,子佳微微笑。
「你覺得她外形怎麼樣?」
「那身打扮完全不對,我會打電話給陳幗儀女士看她有無時間指點一二。」
衣蓮說:「張先生的意思是,那種專業水準太高了,不如讓你替她打扮,家人比較容易人情。」
「可是你看我衣著多沉悶。」
「我看著就很好。」衣蓮真客氣。
「那麼好,明早九時我與她吃早餐,然後去挑衣服飾物,你替我約她,同她說,我至恨兩件事,頭一件是遲到。」
「是,曾小姐。」
子佳歎口氣,怎會接下這種差使,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難為你了。」
「衣蓮,只有你知道罷了。」
「能者多勞。」
衣蓮真會說話,子佳並不覺得虛偽,自覺的確能幹。
衣蓮說:「這是張家諸人資料。」
子佳不敢怠慢,立刻翻閱起來。
厚厚一疊,真不簡單,均附有照片。
第一位:張風山,年六十一,原籍上海,聖約翰大學肄業,還沒畢業,即隨家人南下,人生地不熟,頗吃了一點苦,老父的出人口生意一直虧蝕,直至韓戰開始,盈利增加,稍後張鳳山接手,兼營地產——
呀,看到這裡,子佳不由得歎息一聲,都是靠地產,可是賤物斗窮人,明白這個秘訣也不管用,誰有那麼龐大的資金大量積壓住宅單位。
張鳳山一共五個孩子。
天賜是老大,加拿大安大略省麥馬斯他大學經濟系文學士,已婚,育有兩男一女,家在溫哥華,已在當地建立一定地位,長袖善舞。
妻子陳百合,加國出生,卑詩大學管理科畢業,曾參選華埠小姐,那時用莉莉陳一名。
照片上的她鵝蛋臉,端莊秀麗,不似刁鑽人物,叫曾子佳放下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