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注視關元之與江香貞的綜合體。
忽然之間,他們聽見抗議聲傳來:「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你是誰,你為什麼在我耳畔說話?」
曼勒一干人面面相覷。
三號頹然說:「驅逐失敗。」
只見江香貞緩緩坐起來,與控制室對答:「我要求見主任醫生。」
原氏按下通話器,「你倆在這七十二小時內,必須學習和平共處。」
江香貞惱怒,「笑話,你們先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忽然之間,她的表情又轉為羞澀,「原先生,你沒同我說,江香貞身體內,將會有兩個小宇宙。」
江香貞忽然之間明白了,沉聲問:「是哪個野鬼孤魂膽敢惜用我的身軀?」
原氏見多識廣,什麼樣的場面都見過,也深覺此情此景詭秘:一個女體,兩個聲音,兩種語氣,一對一答,如表演口技一般。
眾人額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原氏提高聲線:「江香貞,你聽我說,你進行小宇宙轉移術失敗,已經失卻元神,此刻不是靠關元之的精魂引發你的思維,你早已死亡。」
江香貞剎時間靜下來,呆呆地坐著不動。
過一刻,只聽得她囁嚅說:「原先生,她說她已明白。」這是關元之。
大家鬆一口氣。
半晌,江香貞歎口氣,「我認為兩次手術均不成功。」
三號看原醫生一眼,「我認為她說得對。」
原醫生無言以對。
過一刻他對關元之以及江香貞說:「這是曼勒目前僅能夠做到的地步,你倆若是不滿意,趁早說,兩人都可以立刻恢復前狀。」
江香貞有一分詫異,「原來我在鼎鼎大名的曼勒研究室,怪不得。」
關元之卻說:「原先生,我想我不會習慣與他人共同一具身軀。」
江香貞冷笑一聲:「我還沒嫌你,你倒來嫌我?」
「兩位,」三號忍不住,「請互相包涵,否則該項實驗沒有開始已告結束。」
兩個女生只得靜下來。
只見江香貞表情變化迅速,一下子惱怒,一下子婉轉,忽爾揚眉,忽爾含笑。
三號說:「她倆在做內心交談。」
原氏問:「電腦怎麼說?」
「至多七十二小時後,江香貞的小宇宙會變得薄弱,消失。」
原氏鬆口氣,「這是我樂意聽到的消息。」
他們再留意,江香貞的表情,發覺兩女好似已經達到協議。
「原先生,我倆願意接受現況。」
眾人一起鬆口氣。
「我們希望即時可以離開曼勒,香貞想回一次家。」
原氏沉聲說:「原則上沒有問題,但是元之,記住,你只有七十二小時。」
江香貞苦笑,「聽著別人這樣談論你的遺體的限期真不是滋味。」
原氏待女性一貫有禮,「抱歉,曼勒惟有希望將來可以做得更好。」
實驗室的門打開,江香貞一骨碌起來。
「慢著,」元之說,「讓我看最後一眼。」
江香貞卻說:「別看了,你的殘敗肉體,棄不足惜。」
元之歎息:「在你身體裡,我覺得精神奕奕。」
江香貞忽然嗤一聲笑出來,「在旁人眼中,我倆此刻喃喃自語,像不像神經病?」
元之有點佩服她,性格豁達是十分可貴的一件事。
江香貞歎口氣,「我必須要見家父一面。」
元之:「我樂意奉陪。」
香貞:「看樣子你不去也不行。」
曼勒的員工都笑了。
江香貞與原醫生握手。
「元之,記住,隨時同我們聯絡。」原氏再三叮囑。
江香貞對關元之說:「他像非常關心你。」
元之答:「我是他的病人。」
江香貞說:「我聽過他的大名,他是舉世聞名的怪醫。」
元之遲疑,「在背後議論人家,不大好吧。」
香貞詫異,「閣下好不可愛。」
元之說:「我希望你喜歡我。」
香貞歎口氣,「不重要了,我的小宇宙會漸漸減弱,關元之,最終,你會成為我。」
元之抱歉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香貞說,「很可能,你不希望成為我。」
元之驚疑地問:「為什麼?」
江香貞苦笑,「因為,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做自己。」
「對,」元之想起來,「你為何進行小宇宙轉移手術?」
「說來話長,先回家再講。」
在飛機上已經產生矛盾。
江香貞不住要求侍應生替她拿酒來,豪飲,元之懇求她少喝些,「我覺得頭暈,四肢軟洋洋,感覺好可怕,幫幫忙。」
香貞又重重歎口氣,反問元之,「你是我,你喝不喝?我要求用別人的身軀,結果自己的身體反為人所用。」
元之運勁,運用左手輕輕取過她右手的酒杯放下,「原先生會有辦法。」
香貞笑,「你奉他若神明。」
元之慧黠的笑笑,「因為目前世上尚無人勝他。」
香貞寬慰,「噫,你並不笨,我至怕被蠢人佔用我的軀殼。」
元之忽然問:「你認識對面那位先生嗎?」
「完全陌生。」
「他又笑又打招呼。」
「小妹妹,你有沒聽過弔膀子這句術語?」
「啊。」原來如此。
江香貞戴上耳筒,流行音樂聲爆炸。
元之直喊:「救命,轉台,轉台。」急急撥到古典音樂台,去聽小提琴協奏曲。
香貞氣結,「誰來救我?」
這樣拉拉扯扯,回到都會。
江香貞精力充沛,下了飛機一點不累,元之開小差,打瞌睡。
香貞撥電話返家中,叫司機出來接她。
坐在咖啡座靜候,不禁有點寂寞,香貞喚元之:「醒醒,說說話。」
她只聽見呵欠聲,只得抱怨;「如此不濟。」
司機來了,見到香貞一絲驚異也無,他已習慣這一家人神出鬼沒,周遊列國。
倒是江香貞感慨萬千,難為她死而復生,竟沒有人牽記她,不管怎麼樣,她要搶時間來用,「先到公司去,再送我到施小姐家。」
辦公室氣氛千年不變,忙、肅穆,找生活原是至至嚴肅的一件事。
這個時候江香貞希望關元之睡久一點,給她多一點私人時間。
她推門進總裁室,父親不在。
連忙問秘書:「江先生人呢?」
眾人一聽到她這樣問,錯愕地張大了嘴。
江香貞知道一定有事,「快告訴我!」
秘書終於在案頭取過剪報夾子,打開,遞給江香貞,香貞一打開,便看到一段啟事。
「我倆情投意合,僅訂於十月一日在巴黎巴士滴教堂結婚,特此敬告親友,江則培任莉莉同啟。」
父親在兩個星期前結婚了。
香貞驚訝地抬起頭來。
「江小姐,他們仍在巴黎渡蜜月。」
香貞合上文件夾子,不語。
這時,她耳邊傳來元之的聲音,「香貞,請你控制自己。」
香貞定定神,不知從什麼地方說起。
元之說:「讓我來,我代你發話。」
元之問秘書:「他們有沒有找我參加婚禮?」
秘書不得不回答:「江先生忙得不可開交,未曾找過江小姐。」
江香貞對元之說:「不必再問下去了,我們走吧,這裡不需要我們。」
江香貞轉頭離開寫字樓。
在電梯中,她氣得面色煞白。
不用說,元之也知道,香貞不得其父歡心。
元之問:「要不要休息一下?」
香貞搖搖頭,「我要到一個朋友家去。」
她電召司機。
元之問:「這樣急,趕往何處?」
香貞不去回答她,看司機駛返家中,也不返回室內,一徑入車房,登上一部黑色跑車。
「香貞,」元之急急阻止,「讓我先喝杯水好不好?」
跑車引擎咆吼,車子已像一支箭似射出去。
元之有點氣,「喂,我未必要這樣尊重你,這具身軀我也有份。」
「請你包涵一下,元之,你的時間比我多。」
「唏。」元之氣餒。
「我會感激你。」
「此刻你趕去何處?」
「施美芝家。」
元之猜想那是香貞的好朋友。
車子飛得極快,途中引來多事之徒與她比快,左閃右避,險象百出。
元之不禁訴苦:「我早知道這個身體太時髦太前進,不合我用。」害怕高速度的她不住呻吟。
香貞不去理,仍然逢車過車。
元之在倒後鏡看一看她倆共用的身軀,只見香貞臉色鐵青,元之忽然覺得有主動的必要,於是她同自己說,元之元之你要拿出勇氣來,你也有一半控制權。
她凝神,「鎮定,鎮定。」她命令身軀,「慢下來,慢下來。」
果然,踩油門的右腳漸漸鬆開,但車子仍然維持著飛快的速度。
車子疾駛了二十分鐘才到目的地,停下來,江香貞一手推開車門,下車。
這時元之看到一列白色小洋房,香貞走到十九號門前,掏出鎖匙,打開大門,走進去。
元之已經有第六感,知道情勢不妙。
「慢著,香貞,誰住在這裡?」
香貞不理元之,她對這間屋子熟悉得不得了,匆匆走上一道迴旋樓梯。
「且慢,」元之拉住香貞,「站住。」
香貞到這時才開口,「別阻住我。」然後推開臥室門。
那真是元之所見過最寬敞舒適的臥室,長窗對牢整個碧海,藍色的海水映到白色的牆壁上,灩灩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