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深深歎氣,父親三十年功力這下盡喪。
第二天上午,她送母親到私家醫院的整形部。
主診醫師出來招呼談女士,原來他們一早已經越洋商議妥當,他稱讚說:「談小姐你真人皮膚比照片年輕。」
他再一次用電腦打出整形後的容貌來。
之珊一看,「噫,比我還年輕。」真覺荒謬。
她看著母親簽字做手術。
看護說:「兩小時後來接她。」
之珊相當反感,「她會死嗎?」
看護不以為忤,「放心,手術風險極低。」
之珊緊緊握一握母親的手才走。
她走出醫院。
已經好幾個月沒工作了,本來已經考到律政處職位,此刻得先渡過這個難關。
她與甄座聰見面時間也驟減,的確是個考驗。
空了下來,她竟不知做甚麼才好。
同劉可茜一樣,她已沒有朋友了,更不敢隨便同人說話,也不便出席任何場合。
之珊同她們一樣,成為案件受害人。
只有一個人,肯定隨傳隨到,不不,當然不是甄座聰,而是周元忠督察。
她轉頭看,他並沒有再跟著她。
之珊上車,電話在響,「之珊,」是她父親,「到我公司來。」
之珊把車子調頭。
父親在辦公室裡等她,明顯消瘦,從前熨貼的西裝,此刻有點鬆垮,他身旁站著·甄座聰及一名見證人。
他一見之珊,便叫她坐下。
「在文件上X處簽字。」
之珊勉強笑,「家父同我說過,要仔細讀過文件上小字才可簽署。」
眾人本來緊繃著臉,這一刻不禁笑出來。
「之珊,簽了合約,你會成為楊於律師行主管。」
「你呢?」之珊吃驚。
「我決定退休,以免影響公司聲譽。」
「我不會做主管。」
「公司幾位長輩會匡扶你。」
楊汝得語氣像托孤,「楊子將更名楊甄律師行。」
「父親你——」
他是真的累了,「之珊,快簽署。」
之珊只得簽下名字。
秘書隨即取過文件。
楊汝得問:「你母親呢?」
「在醫務所。」
「你若想出讓股權,可與她商議,她是一個聰敏磊落的女子。」
之珊忽然忍不住問:「父親,你可知王晶晶下落?」
辦公室忽然靜下來,連一根針掉地下都聽得見。
之珊懇求:「這是實話實說的時候了。」
楊汝得的聲音很輕,「之珊,我對這女子失蹤一事毫不知情,我與此案無關,我並無親手或僱人導致她失蹤,事發當日,我整天在辦公室,晚上,與甄座聰作伴,在利福會館宴客,從未離開。」
之珊靜靜坐下。
楊汝得說:「警方根本沒有理由盯住我不放。」
甄座聰說:「警方逼於無奈,是王家先宣揚此事。」
楊汝得歎口氣,「我到小石灣去住幾日,沒有要緊事不必找我。」
之珊過去說:「父親,劉可茜——」
楊汝得臉上露出茫然神色,像是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之珊沒有說下去,他心裡已經裝不下她。
楊汝得離開了公司。
他並沒有回頭留戀地張望。
之珊到這個時候才有點佩服父親。
甄座聰問:「幾時來上班?」
「我一點準備也沒有。」
說不到三句話,秘書過來請甄座聰過去見客。
之珊一個人,靜靜走向王晶晶房間,輕輕推開門。
警察肯定來過,一定覺得好笑。
見習生居然佔有海景大窗辦公室,桃木書桌,音響設備,窗台前一字排開百餘本畫冊及設計樣本書,甚有派頭。
之珊坐下來,開啟王晶晶的私人電腦,警方已偵破密碼,可隨時查看她失蹤前遊覽過哪幾個網址以及記錄過甚麼。
她看過法屬波利尼西亞度假勝地波拉波拉的網址。
王晶晶是想去旅遊?
同甚麼人去,可是楊汝得?
之珊知道父親不喜夏季出遊,中年人不喜盛暑。
說到波拉波拉,有一次,有個同事硬是不信有這個奇趣地名,一定追問之珊:
「你去波拉波拉?那是何處?」,「是南太平洋一個島嶼」,「是嗎,不是你創造」,硬是不信,又問:「你會玩托羅牌?是甚麼遊戲」 ,「吉卜賽人用來算命的一種紙牌」 ,「我怎麼沒見過」 ,之珊被纏得慌,趕緊疏遠此人。
這時忽然想起這樣瑣碎事來,奇怪。
拉開抽屜,井井有條,正是女子本色,有只淡藍色首飾盒子,打開一看,是鐵芬尼銀手鐲,隨意拋辦公室,亦不上鎖,分明已看不入眼。
之珊取過一看,眼尖,發覺手鐲裡側,刻著字樣:給c,二十歲生日快樂,R以及年月日。
這R,一定是王晶晶從前的小男明友。
不知進首飾店走過幾回,終於鼓起勇氣取出半個月薪水買下禮物,如今只被冷落在抽屜底。
警方有調查過這個R嗎?
之珊忍不住撥電話給周元忠督察。
他聽到之珊聲音,十分意外,「楊小姐,是你。」
之珊開門見山說:「你查過R沒有?」
他完全知道之珊所指,「那是一年多前的禮物,我們找到這個叫雷劍明的男子,他在一間傢俱店任職,無可疑。」
「你肯定?」
「我以肩章保證,他當晚與同事在店裡開夜班。』
「王晶晶的電話單、銀行賬戶……有無異象?」
「自失蹤那日起,已無記錄。」
「那麼,失蹤之前呢?」
「楊小姐,我們一早已仔細調查過,你願意到派出所來喝杯茶嗎?」
之珊追問:「她可有一次過提清現款?」
「沒有,一切正常。」
「她的護照呢?」
「所有身份證明文件都在家裡,傭人說衣物全部沒動過。」
之珊氣餒。
「楊小姐,你可願協助警方調查?」
「警方應幫我調查才真,盡快還我父清白。」她掛上電話,在抽屜的暗格裡,她找到一枚門匙。
這時之珊的手提電話響起。
整容所看護找她:「談小姐已經甦醒,請來接她出院。」
之珊連忙趕去接母親。
見到老媽那模樣,也明白她為甚麼不在美加做手術,只見一張面孔扎得像木乃伊,不知幾時可拆紗布,無人照顧,實在不行。
醫生給了鎮痛劑,吩咐一番,一星期後回來拆線云云。
之珊問:「要多久才恢復自然?」
「三個月左右,但兩星期內可消腫。」
即母親尚要在她公寓內借住半個月,救命。
談女士堅持不願在醫院休息,之珊立刻打電話到甄宅去借傭人。
之珊扶著母親回家。
談女士笑說:「當年我扶你學走路,今日你扶我。」
「下次找之珩。」
「之珩嫁了人,一心一意幫夫,專回娘家刮補貼,真是個好妻子。」語氣不滿。
「她應該如此。」
「你婚後會否有樣學樣?」
「我不會這麼快結婚。」
「為甚麼?」
「媽媽,請閉目養神。」
半夜,談女士雪雪呼痛。
之珊問:「有沒有後悔?」
「不痛不美。」
之珊歎口氣,耐心喂母親吃粥。
「甄家傭人好手藝。」
之珊不出聲。
「是他賢妻林雨婷親手訓練出來的吧,沒想到叫我們沾光。」
「媽,嘴巴管吃時少說話,會嗆。」
「那麼多與你年紀相仿的男生,唉。」
之珊忽然大笑起來,「他們?先擔心考試,後煩惱工作,有的還住在父母家,嫌老媽的菜式不合口味,借父親車子出去約會,吃飯與女友分賬,要求多多,手腳毛毛,一臉豆豆,哈哈哈。」
一無是處。
「等他們成長,我都老了。」
「沒有較好的人?」
「一個都沒有,」之珊十分肯定,「全無腦筋,睪丸素主宰一切。」
談雅然不由得笑出來,扯動面部,連忙掩住嘴角。
她回到床上。
這時,電話響起來。
是甄座聰的聲音,「之珊,看電視,八十九台。」
之珊知道有大新聞。
螢幕映像一出現,便是血紅色大字「突發新聞」。
「律師行見習生王晶晶失蹤案有突破性進展,警方接到線報,據說王晶晶埋葬在雪利建築地盤,現警方剛趕到現場發掘。」
現場記者說:「我們被圍在黃線之外,不得進內,警方周元忠督察說,有無名氏打電郵到警署提供該項重要線索,警方正追查電郵來源……」
之珊忽然跳起來,披上外衣,便悄悄出門。
午夜,她飛車去近郊那個地盤。
天變了,先是電光雷,像高空探照燈在搜索甚麼,然後,忽辣辣一個響雷,接著傾盤大雨。
水撥不住操作,之珊接近地盤時被警車攔住。
「小姐,請回頭。」
之珊感慨,這種時候,哪裡還回得了頭。
她在雷雨中叫道:「我找周元忠,我叫楊之珊。」
警察用對講機說了幾句,他得到指示。
「周督察請你下車,跟我來。」
他取過一件警察用黑色漆布雨衣,罩在她身上。
地下已儘是泥濘,發散出一股霉臭氣息。
呵,與那個噩夢何其相似。
警察並沒有帶她進地盤,他示意她登上一部小貨車。
門一打開,原來貨車內部經過改裝,是一座小型控制室,裡邊坐著兩名工作人員,已顯擠逼,他們騰出空位讓之珊坐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