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的神經鬆弛下來。
「有一個自己的家真好。」
「你也做得到。」
「不,毛毛,你一直比我能幹。」
「基本上你喜歡家庭生活才真,你習慣人聲鼎沸、娘家、辦公室、夫家……」
她到廚房去做香蕉船,電話響,她去聽。
「毛姐姐嗎,我是承早,請問,承歡是否在你處?」
「是,我去叫她。」
她回到客廳,發覺承歡已經躺在長沙發上睡著。
「承早,她睡了,要不要叫醒她?」
「不用,她也真夠累的。」
「發生什麼事?」
「我媽意見太多。」
看樣子是麥太太犯了人來瘋毛病。
「明早我叫她與你聯絡。」
「謝謝你,晚安。」
這男孩子倒是有紋有路。
算一算,毛詠欣啞然失笑,都二十歲了,當然應該懂事,今日社會要求低,三十以下都還算是青年。
她捧著冰淇淋吃完,替承歡蓋上薄毯子,熄燈睡覺。
第二天承歡比她早起。
讚不絕口:「真靜、真舒服,統共是私人世界。」
毛詠欣微微笑。
「沒有炒菜聲咳嗽聲街坊麻將小孩子喧嘩,多好。」
毛毛說:「隔壁還有空屋。」
「可是——」
「可是你已是辛家的人了。」
她們略事梳洗分頭上班,那日,承歡惜用好友的衣物。
下午,承早找她:「媽媽做了你喜歡吃的獅子魚,你早點回來如何?」
承歡溫和地說:「不回來我也無處可去。」
承早鬆口氣,「媽只怕你生氣。」
承歡連忙否認,「我沒有氣。」
承早為母親說好話:「她讀書不多,成日困在家中做家務,見識窄淺,你不應怪她。」
承歡問:「將來你有了女朋友,還會這樣為母親設想嗎?」
承早倒也老實,笑道:「我的名字又不是叫承歡。」
一整天辛家亮都沒有同她聯絡。
他們地並非天天見面說話不可,不過今日承歡覺得他應當招呼一聲。
她不知道那天早上,辛家亮聽了教訓,受了委屈。
他正在打領帶,看到父親進來,連忙笑問:「找我!」
李志珊看著兒子,開門見山道:「如果打算請客,應該早半年訂地方。」
辛家亮很堅決地答:「不,不請客。」
「女方知道你的意思?」
「承歡清楚瞭解。」
「我不是指承歡。」
辛家亮一怔,答道:「我娶的是麥承歡。」
他父親點點頭,「那就好,意見太多,無從適應。」
辛家亮只得賠笑。
「你母親的意思是,將來有了孩子,一定要自己雇保姆,切莫送到外公外婆處養。」
辛家亮一怔,「未有準備即刻生孩子。」
「凡事先同父母親商量。」
「是。」
辛志珊拍拍兒子肩膀離去。
這分明是嫌麥太太愚昧而主意太多。
伯母平日是好好一位家庭主婦,對女兒無微不至,辛家亮也不明何以這次她會有如此驚人表現。
他整天心情欠佳。
承歡回到家中,母親一見她,立刻端出小菜,對昨晚之事隻字不提。
麥來添一早回來,大讚菜式鮮美,那樣的老實人虛偽起來也十分到家。
承歡忽然說:「媽,我請客,我們整家出外旅行如何?」
第三章
承早最感興趣,「去何處?」
「你說呢?」
「要去去遠些,到歐美。」
「承早,我出錢,你出力,且去安排。」
麥來添大表詫異,「承歡,你都要結婚了,還忙這些?」
承歡笑,「婚後仍是麥家女兒。」
「哪有時間!」
承歡說:「沒問題。」
這時麥太太忽然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承歡否認,「我只是想陪父母出去走走。」
承早在一旁歡呼:「我最想到阿拉斯加。」
這時麥太太忽然說:「你且看看請客名單。」
承歡不相信母親仍在這件事上打轉,「媽,我們不請客。」
麥太太看到女兒眼睛裡去,「不是你請客,是我請客,屆時希望你與辛家亮先生大駕光臨,如此而已。」
麥氏父子靜了下來。
承歡愣住一會兒,忽然站起來,「我們沒有空。」
麥太太氣得渾身顫抖,「你就這樣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麥來添一手按住妻子,「好了好了,別發瘋了。」
麥太太一手撩開丈夫,「我一生沒有得意事,一輩子遷就,就是這件事,我誓不罷休!」
承早過來勸:「媽,你小題大做。」
「是,」麥太太咬牙切齒,「我所有意願均微不足道,我本是窮女,嫁了窮人,活該一輩子不出頭,連子女都聯合來欺侮我。」
這時承歡忽然揚揚手,「媽媽——」
麥來添阻止女兒:「承歡,你讓她靜一靜,別多說話。」
「沒問題,媽媽,你儘管請客好了,我支持你,我來付帳。」
麥太太反而愣住,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
麥來添厭憎地看妻子一眼,取過外套開門離去,承早也跟著到附近足球場。
室內只餘母女倆。
以及一桌剩茶。
麥太太走到承歡房門口,「我的意思是——」
承歡揚揚手,「你要請客儘管請。」
「帖子上可不能印聯婚了。」
承歡這時非常訝異地抬起頭來,「結婚,誰結婚了?可不是我結婚,我不結婚了。」
麥太太如被人在頭上淋了一盆冷水。
承歡笑笑,「我到毛詠欣家去暫住。」
她收拾幾件簡單衣物,提著行李出門去。
毛毛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嘩,為了這樣小事取消婚禮?」
「不不,」承歡糾正她,「從小事看到實在還不是結婚的時候。」
「願聞其詳。」
「劬勞未報。」
「什麼意思?」
承歡歎口氣,「我是長女,總得先盡孝心。
毛詠欣不以為然,「他們不是你的責任,你還是照顧自己為先,健康快樂地生活,已是孝道。」
承歡頷首:「這是一種說法,可是子女婚後人力物力必不大如前,所以我母親心中惶恐,激發對我百般刁難。
「瞭解她心理狀況就容易原諒她。」
「是呀,她一向對丈夫沒有信心,認為只有我為她爭氣,她婚禮只是草草,故此要藉我的婚禮補償,漸漸糊塗,以為拚命爭取的是她的權益,剎那間渾忘不是她結婚,是我。」
「可憐。」
「是,她巴不得做我。」
「舊女性統共是寄生草,丈夫不成才就轉移到子女身上,老是指望他人替她們完成大業。」
「毛毛,我打算搬出來住。」
「你們的新房不是已經準備好了嗎?」
「這是第二件錯事,我們根本不應接受辛家父母的饋贈。」
毛毛微笑。
「他們出了錢,就理直氣壯參予我們的事,將來更名正言順事事干預,人貴自立,現在我明白了。」
毛毛頷首,「謝天謝地,總算懂了。」
「在生活上依賴人,又希望得到別人尊重,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後知後覺,總比不知不覺好。」
「你好像比我知道得早許多。」
「我家有兩個不做事的嫂子,從她們處我學習良多。」
承歡問:「沒有第二條路?」
毛毛笑,「你說呢?」
承歡自問自答:「沒有。」
接著數天內,她住在好友家裡,每天下了班躲著不出去,情緒漸漸平穩。
承早打電話來,「姐姐,你從來不是邊緣少女,怎麼這下子卻離家出走。」
「超過二十一歲可來去自若,其中有很大分別。」
「爸媽很牽記你。」
「明年你還不是要搬到宿舍去。」
「但我是和平遷居。」
「好,」承歡說,「我答應你,我會回家同他們說清楚。」
「還有,媽關心你在外吃什麼?」
「吃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你不懷念母親的菜式?」
承歡昧著良心,「並不是非吃不可。」
「姐姐你變了。」承早痛心地說。
有人按鈴,承歡說:「我不多講了,有人找我。」
毛毛先去開門,轉過頭來說,「承歡,是辛家亮。」識趣地回房去。
辛家亮一臉疑惑,「承早說你離家出走,為什麼?」
承歡伸手過去摀住他的嘴,「你聽我說,我想把婚期押後。」
「不行。」
「我不是與你商量,我心意已決。」
「是為著請客的事嗎?我願意遷就。」
「不----」
「你是想懲罰我嗎?」
承歡不語。
「伯母想辦得輝煌,我們就如她所願,蜜月回來也可以請客,今天馬上去訂筵席,可好?」
「家亮,我沒有準備好。」
「結婚生子這種事,永遠不能備課,你必需提起勇氣,一頭栽下去,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辦不到。」承歡把臉埋在手心中。
「如果你愛我,你辦得到。」
「我當然愛你,可是我也愛我母親,而且在這上面,我又最愛我自己。」
辛家亮笑了,「你倒是夠坦白。」
這時詠欣出來,「我約了朋友,你們慢慢談。」
她開門離去。
辛家亮忽然說:「這位毛女士永遠結不了婚。」
承歡嗤地一聲笑出來,「對不起,結婚並非她人生目標。」
「承歡,你都是叫她教壞的。」
承歡微微笑,「由此可知你愛我,把我看得那麼好那麼純潔,怕我一下子會被人教壞,從前我們有個同學,與一位舞小姐交往,從不把她帶出來,原因:怕我們這干大學女生會教壞她。你說他多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