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無奈地歎口氣。
「這是好事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可是,你看她圈內朋友,漂亮的似舞男,醜的似地痞。」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咬文嚼字端的有趣。
「唉,管不到那麼多。」外婆走開。
電話接著來了。
「花收到沒有?」
「謝謝你。」
「不語有何表示?」
「她午睡未醒。」
「啊,」十分失望,又問,「你覺得成數如何?」
「何種成數?股票上落抑或外幣強弱?」
「我倆復合的成數。」
解語不出聲。
「給我一個預測。」
「零。」
「不至於吧?」
「方先生,凡事過去了算數,努力向前看,何必走回頭路。」
方玉堂在那邊沉哦。
「方先生,你想想,我說得有無道理。」
「可是——」
「彼此已經在對方身上用了十年,這真是最可貴的奉獻,不必畫蛇添足了。」
「解語你口氣似個老太太。」
解語索性這樣說:「讓它告一個段落吧,大家只有好。」
方玉堂掛斷電話。
半晌不語起來,匆匆更衣化妝。
「趕到什麼地方去?」
「招待記者,你要不要來?」
解語雙手亂搖,嚇得退兩步。
不語伸手過去撫她的頭髮,溫柔地說:「你看你,出不得場面。」
索索鼻子,「什麼香?」看到花籃,「誰擺這個白花?呸呸呸,扔出去,同外婆,賣花要買紅掌,或是紅玫瑰。」
司機上來按鈴,不語搶過手袋,小跑步那樣走出去,彭一聲關上門。
解語並沒有把花丟掉,她把面孔埋進花叢,深深嗅那香氣。
能夠忘記,真是天下至大福氣。
所以不語要故意忙得七零八落,轉身工夫也無,以免有時間保留殘餘記憶。
第二天,攤開報紙娛樂版,看到招待會記錄。
「花不語秋季將開拍偵探推理片,劇本正在籌備中。」
最後一部之後永遠還有最後一部。
解語苦笑。
外婆問:「欲罷不能?」』
「不,招待記者,找個話題吧了。」
外婆狐疑,「講過話要算數的吧。」
解語抬起頭,「戲行不必,這是做戲的人特權,要是講的話都得算數,那還怎麼演戲。」
外婆歎口氣說:「歷年來我見過不少上門來借貸的行家。」
躡手躡腳在門外等,由外婆在門縫中塞鈔票出去打發掉。
從前,也都是獨擋一面的人物。
「某大導演落魄,連一部二手日本車都要被車行當街拖走。」
解語打一個寒顫,「真恐怖。」
「我是希望不語早日收手啦。」
「我會同她說。」
「我怕她罵你。」
解語微笑,「給姐姐罵幾句,不妨。」
外婆欲語還休。
解語怕外婆同她說起身世,連忙顧左右而言他。
「電話找你。」
解語以為是同學來問功課,連忙走進房間。
對方聲音是陌生的。
「解語,冒昧了。」
解語立刻知道他是誰。緊張得手心冒汗,「不要緊,杏先生,我有空。」
他笑了,「你好記性。」
解語坐下來,「杏先生找我有事?」
「沒有特別事故,只是想問,你可願意與我見一次面。」
第五章
解語鼓起勇氣,「請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恐怕要你乘一程飛機。」
「啊,那我得先向學校告假。」
對方十分意外,「你還在讀書?」
中間人應當給他詳盡資料,方玉堂失職。
解語賠笑。
「一個長週末已經足夠。」
「知道。」
「我差人把飛機票送上來。」
解語答允。
「再見解語。」
向外婆告假比向學校告假困難得多。
她只是說要去露營。
外婆也不是笨人,「你一向不喜那一套。」
「好同學誠心邀請。」
「你幾時有好同學?」
解語蒼涼地微笑,「最近有了,姐姐出那樣正面的風頭,她所監製的影片到國際參展,而我,我又考全校第一。」
外婆歎口氣,「多現實。」
幸虧是,否則,成功還有什麼意思?
「去三天即返。」
「你自己當心。」
解語感喟:「我比姐姐命好,她像我這樣大,早已出任女主角。」
真是,導演一聲令下,生張熟李,立刻得擁著接吻愛撫,說哭就哭,要笑就笑,非人生涯。
她收拾幾件簡單的行李。
三天之後,有人送飛機票上來。
目的地是馬來西亞的吉隆坡。
那麼近,解語不禁放下心來。
星期五下午,她出發去乘飛機。
坐在頭等艙裡,解語獨自沉思。
手提行李內還有下星期要測驗的筆記本子。
多麼奇異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見什麼人,可是解語遵守她的諾言,冒險上路。
下了飛機出海關,看到有人持牌子在等,上面寫花解語三字。
解語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像一種香水。
那人是一個司機,看到解語,十分愉快,「花小姐,請隨我來。」
「請問,我們往何處?」
「轉往喬治鎮,花小姐。」
「那是什麼地方?」
司機微笑,像是有備而來,取出地圖,「花小姐,那是馬六甲海峽上的一個島嶼。」
解語問:「需時多久?」
「乘小型飛機約四十分鐘。」
「它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嗎?」
「花小姐,它的美麗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語氣有點惋惜,像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世上有那麼一個蓬萊仙島。
司機把行李拎上車子。
在小型飛機場他陪著解語走上小型八座位飛機。
年輕的解語那強烈好奇心戰勝一切疑惑,那短短航程中她並不寂寞。
喬治鎮,得名想必是紀念英皇喬治五世,應該有英國風貌。
飛機降落,另有車子來接。
解語並不累。
住得那麼隱蔽,一定有理由。
車子往山上駛去。
解語往下看,怪不得有那麼多詩人墨客揚言他愛海,原來海洋真的那麼美。
在棕櫚掩映下的海水是碧綠色的,海岸被新月型白色細沙灘圍繞,山腳有市鎮旅舍。
別墅在山頂。
下了車,自有傭人出來接待。
解語問:「杏先生呢?」
「杏先生早已在等,花小姐可需梳洗?」
解語笑說:「我希望可以洗把臉。」
「請隨我來。」
客房佈置鄉土風味甚濃,不是白色,就是臘染,解語不想主人家久候,匆匆淋浴,見椅子上搭著沙籠,便嘗試穿上,在腰間繫一個結。
她一下來,傭人便說:「杏先生在陽台。」
解語跟著他走出平台,一看,她呆住了。
在平台寬大的簷篷外,是一個碧綠色的露天泳池,足有兩個奧林匹克標準尺寸大小,一邊是天然岩石峭壁,另一邊是藍天白雲與大海。
解語走出一點,可以看到峭壁上有瀑布落下池中,這一切當然是人工建造,可是看上去卻與大自然結為一體。
傭人取出冷飲。
解語過去取杯子,發覺平台鋪磚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磚圖案,她細細端詳起來。
忽然聽得有人說:「這是拜占庭時期的一幅砌磚。」
解語抬起頭來,「杏先生……」
他在平台內的書房裡,光線自強轉弱,解語一時只看到一個影子。
「歡迎你來,解語。」
「多謝你邀請我。」
「還喜歡這個地方嗎?」
解語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興,「那就多住幾天。」
解語輕輕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這個人,於是踏進平台去。
雙目很快習慣幽靜的角落。
她打了一個突。
她看到的,是一張輪椅。
杏子斡,坐在輪椅上。
慢著,她見過這張輪椅,一日,自方玉堂辦公室出來,走後門,事實上也正是為著避開杏子斡這個人,有一輛輪椅卡在電梯門口,是她蹲下來抬一抬輪子,幫它滑出來。」。
杏子斡愉快地說:「你想起來了?」
「是,原來我們見過面。」
輪椅與她有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卻覺察得到他的聲音有點奇怪,彷彿是透過擴音器說出話來。
「請坐。」
解語緩緩坐下。
原來他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傷殘人士,解語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層。
「杏先生,多謝你幫忙。」
杏子斡說:「你幫我一次,我回報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語忙說,「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杏子斡緊接著說:「我也是。」
解語笑了。
「我一直想認識你。」
「是我的榮幸。」
解語走過去,伸出手來,想與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說:「解語,我自頸下癱瘓,不能與你握手,歉甚。」
解語的動作僵住。
一腳踏前,一手伸出,樣子滑稽,那姿勢凝在半空。
接著,是杏子斡元奈的話氣:「連我的聲音,都是聲帶震盪經過儀器演繹,你才能聽到。」
解語縮回手來。
她半邊身子有點麻痺。
太意外了。
現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杏子斡。
他穿著便服,坐在輪椅上,兩隻手臂安放在扶手上,雙足並排整齊地擱著。
面孔略為瘦削,五官卻十分端正,笑容舒暢,約三十歲左右年紀,他耳邊套著一隻微型麥克風。
解語震驚、惋惜、惻然。
半晌,她慢慢走過去,把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