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放了學,解語如常步行返家。
約十五分鐘的路程總有男生在身後跟著。
其實他們這樣做也犯了險著,一向校方報告,
起碼記一個小過,身上穿著校服,以看便知道哪家學校。
解語去年已經打過一次小報告,故此今年他們已經不敢那麼近跟。
解語視而不見。
鄰校雖是本市有名男子中學,奈何學生學識出來,樣貌卻普通,一個個瘦瘦小小,戴深近視眼鏡,臉上且長皰皰,可是十分喜歡到馬路這一邊來等女生放學。
解語一直向前走。
"你姐姐是電影明星花不語嗎,可否給我一張簽名照片?"
解語猛地站住,轉過頭去,發覺那男生只得十二三歲大,剛升中學聲音才轉,像只小公雞。
她既好氣又好笑︰"放了學還不回家去,那麼浪費時間,可見不是好學生。"
男孩被她訓斥,漲紅臉,訕訕地不知所措。
解語他︰"走走走。"
男孩子轉身就跑。
解語鬆口氣。
到了家,按鈴,外婆來替她開門。
她們一家三口住在幢舊式公寓大廈裡,露台本來可以看得到海景,可是近十年八載,新房子如屏風似在前面蓋起來,一座高似蛇座,終於只有在睡房才可看到一線蔚藍色海水。
外婆天天嘀咕,可是又沒有能力遷居,老房子屋全部付清,地方寬敞,住得舒服,還是姐姐最紅的時候買下,也是她名下唯一值錢的資產。
外婆看到解語,立刻說︰"去看看你姐姐。"
解語見外婆臉色凝重,立刻問︰"什麼事?"
"姐姐在臥室。"
解語推開睡房門,只見窗簾拉得緊密,光線幽暗。
"姐,你怎麼了?"
不語躺在床上,呻吟一聲。
解語十分擔心,輕輕拉開窗簾,看到床上姐姐的臉,好似頭頂上被潑上衣桶冷水,渾身汗毛豎起。
她撲在姐姐身上,"報警,立刻報警!"
只是不語雙目青腫瘀黑,嘴唇像豬般聳起,最恐怖的是眼角唇角均在滴血水。
解語嚇得慘叫︰"誰,誰下地毒手,把你打成這個模樣?"
她急得團團轉,接著哭出聲來。
"吁,吁。"
不語伸出手來亂搖,叫她鎮靜。
外婆這時也進來了,看見如此情形,既好氣又好笑,"
這不是叫人打的。"
解語聽了這話,抹乾眼淚,"是車禍意外?"
外婆沒好氣"不是,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解語滿心疑惑,"姐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語含混不清地答︰"我去整形了。"
解語霍一聲站起來"你什麼?"
外婆搖頭歎氣。
解語聲音尖刻起來,"你還需整形?你是世人公認得美人,再貪得無厭,當心毀了容。"
外婆冷笑,"解語說地好。"
解語這才輕輕問︰"你做哪裡?"
"眼睛鼻子統統有份。"
解語低頭觀察,"雙眼那麼美,海修什麼?"
不語歎口氣,"雙眼皮不深了,修一修有精神點,不然化妝小姐老問︰花小姐昨天沒睡好?"
"這一陣子不是流行單眼皮嗎?"
"二十一歲看上去蠻驕俏,一到三十歲,單眼皮不知多陰險。
解語被姐姐引得哧一聲笑出來。
"一星期後退了青消了腫我就煥然一新了。"
解語看一看姐姐,"此刻像七竅流血。"
"喂!",不語大叫抗議。
外婆嘟囔︰"剛才回來,真被她嚇死了。"
這時,解語忽然小小聲問︰"有無隆胸?"
不語到聲呸︰"我還需要隆胸?"
那天,解語在日記上這樣寫︰姐姐居然還嫌自己不夠漂亮,女性對外形完美之不惜餘力,不可思議。
書桌上放著不語的近照,堪稱花容月貌︰大眼睛,高鼻樑,小腫嘴。皮膚白昔,故從來不曬太陽,身段之好,亦數一數二。
就是因為長得太好,被寵壞了,不肯下苦功學習演技,老是做花瓶角,瞟梅一過,戲份接著下降。
外婆解語均由她養活。
不語一直希望妹妹好好讀書,但解語並非高才生,除英文外,其他科目一律平平,她不肯下苦功背功課,覺得沒意思。
"有幾個同學讀得背脊佝僂,千度近視,為什麼呢,社會知名人士從來不是這些人,及格也算了。"
她各自己設下標準。
因父母已經不在,故此無人勉強她去考第一,這常常被解語
認為是不幸中的唯一之僥倖。
父母在一次汽車失事中身亡,那一年,解語才十七個月大,毫無記憶,一片空白。
由外婆把她們姐妹倆帶大。
姐姐是電影明星。
當然比她漂亮得多。
剩餘物資一大堆,還不停給她買新貨,物質方面,姐姐從來不虧待妹妹。
傍晚,她精神略好,出來找妹妹。
"解語,解語"
解語連忙說︰"你給我好好回房躺著,別四處走動嚇人。"
"我悶"
"給你開個記者會可好?,叫人人來拍照訪問。"
"喂。"
"去休息嘛。"
"老方回來,你可別同他說。"
解語嗤一聲笑,"我不相信他會看不出來。"
"唉,那是另外衣件事,可是你我不說個明白,他始終只是疑惑。"
解語凝視姐姐,"好,我不說。"
真天真,五官都動過刀,說不定前後判若二人,還想有所隱瞞。
不語忽然說︰"老方這次外出,足足超過一個月。"
"移民報到買房子制傢俱安排孩子上學,的需要時間。"
"什麼孩子,都進大學了,比你還大。"
「這倒是真的,聽他說要婚,也已經有十年八載。"
不語不惱反笑︰「他這個婚大概是不會的了。"
「你還那麼想結婚嗎?"
「同他?幹嗎還要結婚,在他身上,有什麼是我還沒有得到的呢,不扔掉他已經仁盡義至。"
不語有時也會大言不慚,這樣很好,大家精神都振作一些。
"來來來,陪我玩獸棋。"
解語攤開棋譜。
不語輕輕說︰"方玉堂不是壞人。"
解語給姐姐接上去︰"不過,也不是好人。"
"這話也對,好人怎會三妻四妾。"
解語皺上眉頭,"別說的那麼難聽,你只不過是他的女朋友。"
不語轉動著脘上值不菲的鑲鑽金錶,"是,男朋友。"
都會中每各名女人背後都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不然,也太沒有辦法了。
"這些年來,我也不是沒人追的呢。"
"簡直門檻都踏穿了在這裡。"
不語疑,"有那麼多嗎?"
"好景不長。"
"不,現在的男人比較理智了,可是據市場調查所得,花不語仍是一般男士心目中夢中情人。"
不語看著妹妹,"奇怪,你的一張嘴為何那麼會說話?都不似我們家的遺傳。"
"你的象統統叫我的老鼠吃掉,你已經無棋。"
"我輸了?"
"還有下一呢。"
"解語,你替我打個電話給老方。"
"這不大好吧,我們從來不主動找他。"
真的,解語心緒一向最清。
即使來往已經超過十年,可是女男之間,最講究這種矜持。
不語拿起一雙棋子,沉吟半晌,躊躇不已。
"待你臉上的淤腫褪後再說吧,現在把他叫回來也無用。"
"可是總得有點表示,叫他曉得,是希望他回來的。"
解語不出聲。
難度那樣高,煞費心思,可見不語吃這口飯不易。
不語說︰"他從來沒有開過那麼久。"
"那麼,讓我來問他一聲好。"
"說什麼呢?"
"你那邊天氣好嗎,還適應時差否,新居是否理想----"
不語冷笑著接上去,︰"---夫妻可恩愛呢,孩子一定聽話吧,算了,這種事我不會做。"
"那麼,隨他去好了。"
"真的,反正是一塊雞肋。"
不語丟下棋子,回房去休息。
解語收拾好棋譜,看外婆燉燕窩給姐姐進補。
解語同外婆說︰"這玩意兒其實並不比一隻雞蛋更營養。"
"不會吧,都說至滋陰補顏。"
"依外婆這麼說,富貴人家的婦女統統長生不老了。"
"倒是經老些。"
"都是因為不用為生活操心。"
外婆側頭想了想,"這倒是真的。"接著欷虛起來,"這麼些年來,也真難為不語。"
解語別轉了頭。
"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們還薄有節蓄,以後生活不成問題,總能供你大學畢業,再加一份嫁妝送你到夫家。"
"我並不迫切的想升學,我覺得在學堂裡學來的東西統統無用。"
"這話好像偏激了點。"
解語不出聲,去寢食看姐姐,見她睡著了,回到臥室,看看時間,欲撥電話到溫哥華找方玉堂。
方氏待她不薄,倒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見了她總是笑容滿面。
她稱他為方先生,自六七歲時就見他在家裡出入,那時不語才十多歲,同她現在差不多年紀。
比打電話給自己男朋友還要難。
可是食君之碌,忠君之事,這個君是她姐姐,她不得不出點力。
電話接通,有霎那靜默,她幾乎想放下聽筒逃走。
一把男人聲音來應電話,"喂,喂,"說的仍是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