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低下頭。
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勢利的觀眾居然不計較你的過去,讓你在名利場佔一席位置,你應感恩圖報,怎可放肆,若不收斂,下一步就該打罵記者了。」
從心懊惱地握□雙手。
「記者隨時跟你返多市,傳真照片二十秒鐘可以抵達這□,什麼秘密都拆穿。」
智泉站起來,「話已說盡,忠言逆耳,你自己想清楚吧。」
從心也考慮過,但終於去買了來回飛機票。
她親身向導演請假。
導演說:「三天後一定要回來。」
智泉知道了,冷笑連連,一言不發。
從心不去理他,她拎□簡單行李上路。
那天,是她十九歲生日。
不但沒有自己姓名,連生日年份也一併失去,護照上的她,已經二十多歲。
出境時沒有問題,入境時她挑一個白人把關的人龍,不料輪到她之際,一名華裔向她招手。
她只得走到另一邊去,心□忐忑。
那人看住她半晌,又觀察她在護照上的照片。
從心不出聲,有時,愈是華裔,愈是會挑同胞的錯,以示公正嚴明。
今日,可能會有麻煩了!
「你是燕陽?」
她點點頭。
不料那華人取出一張彩照,「請你幫我簽個名。」
他換上一臉笑容。
從心鬆出一口氣。
她手袋□有現成的簽名照,立刻取出奉上,在多謝聲中過關。
到了街上冷風一吹,背脊發寒,從心這才知道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上了計程車,往老家駛去,從心有種衣錦還鄉的感覺。
這幾個月的奇遇叫她難以置信,智泉替她漫天討價,可是商業機構大部分願意承價,支票交到從心手中,她不相信銀碼是真的。
周從心現在有點資產了。
自幼貧窮的從心這才發覺略有積蓄的感覺竟是那樣好。
同樣乘車進市中心,這次,倘若沒有人接待她,她可不用害怕。
最壞的肯定已經過去。
她對那陌生但賞識她的名利圈不打算長久留戀,她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退出,一賺到足夠往後生活就收山。
車子駛到張宅前,她付了車資下車。
從心按鈴。
「找誰?」是張祖佑聲音。
從心強自鎮定,淚盈於睫,對牢對話器說:「周從心找大作家。」
「從心!」
「我上來了。」
他開□門等她,她一進大門,就看見他盼望的神色。
她過去擁抱他。
「我還以為你來不及回家。」
「太小覷我了,子彤呢?」
「放了學去打球。」
張握□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從心說:「讓我看清楚你。」
他的氣色比從前好多,但是頭髮仍然凌亂,鬍髭沒刮淨,襯衫與褲子顏色不配。
他輕輕問:「我是否襤褸?」
從心微笑答:「不要緊,成了名,就只是不修邊幅。」
張祖佑笑出來。
只見小客廳一角堆滿參考文件及書報。
「誰幫你整理資料?」
「出版社派人來讀給我聽。」
從心隨口問:「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文學系男生,還是我學弟呢。」
「幸虧不是妙齡少女。」
「從心你說到什麼地方去。」
「只有你叫我從心,只有你知道我是周從心,聽到自己真名多好。」
張祖佑說:「你永遠是周從心,本質不變。」
「謝謝你,祖佑。」
「我答應送這個給你。」
他給她一本書,從心打開扉頁,發覺有他親筆簽名。
「最佳禮物。」
他微笑,「你可是有一件事沒告訴我?」
從心十分聰明,「咦,你已經知道了。」
「導演通知我的時候,我不相信雙耳。」
「我是你的女主角了。」
「我們兩人都幸運。」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人未到,一隻籃球先碰地一聲彈進來。
從心轉過頭來,笑□叫:「子彤。」
可不就是子彤,不但長高,又打橫發展,是個小大塊頭了。
從心與他緊緊擁抱。
他沒有再叫她媽媽,這孩子一向懂事。
「我們出去吃飯慶祝。」
「讓我準備一下,對,從心,桌上有給你的信。」
信?誰會寄信給她?
從心又一驚,莫非是政府。
她找到信一看,啊,差點忘記,原來是美國尊合堅斯醫院回信。
她急急拆開,回信十分簡單,院方邀請張祖佑某年某月某日親自往醫院檢查。
成功了。
從心興奮之極,已有機會走出第一步。
她立刻把信讀給張祖佑聽。
出乎意料,他卻躊躇。
「去試一試,為□子彤,也該走一趟。」
「子彤並無嫌我。」
「有什麼損失?」從心揮□手,「我陪你去。」
「我怕太多的希望帶來更大的失望。」
「你是那樣懦弱的人?」
張祖佑低頭,「你說得對,從心,我不應放棄這個機會。」
從心說:「先去吃飯,回來再聯絡醫院。」
三口子在法國菜館吃得異常豐富。
子彤說:「請留在這□陪住爸爸,別再走開。」
從心溫和地答:「可是,我要工作賺錢。」
「爸爸也有收入。」
「我想,一個女子經濟獨立比較好。」
子彤不再出聲。
那天晚上,從心寫信給醫院,先確實病人一定會前來診症,然後說:「他的第一部書已經出版,頗獲好評,附上一本,或許可以撥入院方圖書館。至於我,我是一個女演員,在機緣巧合之下,我將主演他小說改編的電影《心之旅》,感謝你們。」
張祖佑在她身後說:「子彤睡了。」
從心轉過頭來。
「從心,我真想看見你的臉,到底這樣聰明善良的女子長相如何。」
從心微笑,「也許,我五官不是你喜歡的那種。」
他沒有回答。
過一會兒他問:「你幾時走?」
「祖,夜色真好,我陪你出去散步。」
「子彤──」
「走開十來分鐘不妨。」
她溫柔地替他披上外套,手套進他臂彎□,在大廈附近散步。
「如果雙眼看得見了,最想看什麼?」
「子彤,你,然後是全世界。」
「祝你如願以償。」
稍後回到公寓,子彤仍然熟睡。
從心輕輕說:「我只能逗留一天。」
第二天,她像從前一樣,充任管家,做好早餐,送子彤上學,把公寓收拾得乾乾淨淨,並且去買菜添置雜物。
張祖佑不好意思,「從心你怎麼還做這些。」
從心卻說:「我都不知多高興。」
「你已是明星了。」
「演員也有卸妝回家收工的時候。」
「這次來,有無帶手提電話?」
「有,但一早關掉。」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你難得的假期會這樣度過。」
他倆一起笑起來。
整個下午,從心幫張祖佑整理原稿。
有部分章節丟在鞋盒□,還有些尚未印出來,有些作廢,有些要改。
張祖佑搔□頭皮,「我是一個最邋遢的寫作人。」
從心說:「有什麼關係,最終作品好看暢銷不就行了,誰管你怎樣寫出來,用手或用腳、口述或靠電腦。」
「這本新書叫《被騙被棄》。」
「啊,多麼灰色。」從心吃驚。
「記得永華大廈嗎?住客□多少血淚。」
「可是,至少我們走了出來。」
「我沒有忘記他們。」
從心說:「我也沒有。」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第二天黎明,周從心走了。
她撥電話給李智泉,李急問:「你在哪□?」
「二十分鐘後,上飛機回來工作。」
「你還算有點良心。」
從心笑□掛上電話。
她又找到溫士元。
他很有趣地問:「這三天□,你可有想念我?」
「有。」說沒有也違背良心。
「多深?」
從心哈哈大笑起來,關上電話。
她在飛機上睡得十分香甜。
她不知道的是頭等艙有一對旅客悄悄注意她。
「是那個鬧得滿城風雨的燕陽嗎?」
「年紀恍佛不對,沒有這樣年輕吧。」
「不,確是她,我認得她的嘴,上唇形狀像丘比特的弓。」
從心動了一動,他倆噤聲。
從心夢見婆婆,老人坐在籐椅子□,她過去蹲下。
「婆婆,你在這□。」
婆婆抬起頭來,一臉笑容。
從心非常高興,「婆婆,我來看你。」
婆婆忽然開口說話:「去,找你生母。」
從心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或許已不在人世,那樣不擅經營生命的人,很難在這艱苦的世界存活。」
婆婆握住從心的手,「你難道不想見她?」
從心醒了。
她呆呆地想□夢境,張祖佑新書叫《被騙被棄》,她的生母正是一個被騙被棄的角色吧。
還有燕陽,別忘記周從心。
被棄在大樹腳底,被當作已經死去。
從心默默不作聲。
她身邊的男旅客忽然開口:「燕小姐。」
從心轉過頭去。那是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他說:「一個人旅行可真悶。」
這句開場白顯然考慮了很久才說出來。
從心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一個生意人,家□有妻有兒,可是,好不容易,邂逅傳奇般的艷女,不把握機會搭訕恍佛對不起祖宗,於是,他開了口。
果然,他掏出一張名片。
「燕小姐,我叫陸兆洲,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從心好像聽過這個名字,但她沒把號碼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