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站出來。
「燕陽!」
身邊有人推她,呵,第二名,她居然得到亞軍,假水鑽皇冠戴到她頭上,從心淚盈於睫。冠軍是名英國文學碩士生,平日對從心還算和氣。
從心到後台借了鄧甜琛的手提電話打到張家。
「我得了第二名。」她哽咽地報告。
「鬧出了一點新聞,還有第二,算是不錯了。」他什麼都知道。
「真不好意思,干擾你平靜的生活。」
「那算是什麼,你別放在心上。」
「子彤好嗎,我真想念他。」
「我們等你。」
「明日我會去探婆婆。」
「那是應該的,速去速回。」
鄧甜琛叫她,她掛上電話。
「燕陽,這位是祈又榮導演。」
從心點點頭,披上外套,預備離去。
祈導演笑,「外邊記者布下了陣,你怎麼走得了?」
從心不由得對這位女導演有點好感。
「可否約你談談拍電影的事?」
這麼快,台前得了獎,台後就有人談合約,她已經找到了青雲路?
鄧甜琛說:「又榮,放心,我會幫你約時間。」
導演笑,「謝謝你,老同學。」
原來是同窗,從心很羨慕,她就沒有舊同學。
導演說:「開我的車走吧。」
鄧甜琛把一頂漁夫帽交給從心。
從心被工作人員帶到天台,再走到另一邊停車場。她鬆一口氣,抬頭一看,原來是星光燦爛,空氣意外地冷冽清新。從心有點淒惶。可是來不及傷春悲秋,鄧甜琛已催她上車,一溜□似把車開走。功德圓滿了,從心閉上眼睛。
只聽得鄧甜琛輕輕問:「可要召開記者招待會,一次過回答或聲明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從心微笑,「政府有無規定私人事件必須交代清楚?」
「當然沒有。」
「那就恕不多講了。」
「好。」鄧甜琛喝彩。
「你也贊成?」
「這年頭願意不說話的人愈來愈少。」
從心喃喃說:「不說話的女人。」忍不住神經質地笑出聲來。
「像不像個戲名?」
「為何那麼多人說個不停?」
「宣傳呀,世上沒有好宣傳或是壞宣傳,宣傳就是宣傳,都希望紅起來,或是紅一日兩日、一月兩月也好。」
從心歎息一聲。
鄧甜琛說下去:「英雄不論出身,美國新晉民歌手珠兒不久之前還住在一輛福士車□,無家可歸,成名之後,身家億萬,穿華服戴珠寶做時尚雜誌封面。」所以商業社會那樣重視功利。
從心忽然說:「這條路不對了,我們不是回家去嗎?」
鄧甜琛答:「怎麼回家呢,守滿記者,到朋友家暫住一晚可好?」都事先安排好了。
「那位朋友是誰?」從心鎮定地問。
鄧有點尷尬,「溫士元。」可是從心只點點頭。
車子往山上駛去,不久到一間小洋房面前停住。
有人迎出來,正是溫士元。他替她開車門,「燕陽,要是你不願意,我立刻送你到酒店。」
從心只是答:「沒問題。」反正處處為家。
他鬆口氣,請從心進屋。
從心轉頭說:「我真怕王小姐不高興。」
又一次,溫士元像是忘記世上有王書嫻這個人,「誰?」
「你的女朋友王小組。」
「她,呵,我的朋友即是她的朋友,她會明白。」
從心看□他。
她不相信世上有那樣大方的女子。
溫士元雙手插在口袋□,只是嘻嘻笑。
小洋房佈置得十分雅致,牆上掛□多幅彩色繽紛的抽像油畫做裝飾。從心走過去細細欣賞。
溫士元在一旁介紹:「大建築師勒卡甫亞爾的作品;我自十年前開始收集他的油畫,他大部分作品在東京。」
從心坐下來,溫士元斟一杯汽酒給她。
從心說:「你懂得真多。」
「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與你分享。」
從心不語。
「你喝的香檳叫克魯格,有時候,克魯格不標明年份,因有聲名保證,所有這個牌子產品都是香檳之王。」
從心卻抬起頭來困惑地問:「你背□女友招待別的異性,難道一點不覺羞愧?」溫士元不出聲。
從心輕輕說:「嘩,人心叵測。」
溫士元想申辯:「我──」
從心笑笑放下酒杯,「我倦了。」
穿□極細高跟鞋子走了一晚,不知多累,她到客房沐浴。在熱水蓮篷下她靜靜思索,電光石火間,豁然大悟。她立刻裡上大浴袍跑出浴室去找溫士元。
他在書房聽爵士音樂。
從心笑□說:「我明白了。」
他轉過頭來,「明白什麼?」
他看到出水芙蓉似的她,不禁呆住,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也是穿□大浴袍,此刻的她額角還點綴□亮晶晶的水珠,他從未試過這樣強烈需要擁有一個異性,不是逢場作戲,他想與她長相廝守。
溫士元覺得迷惘,他咳嗽一聲,「明白什麼?」
從心伸出袖子抹去額上水滴,笑□走近一步,「根本沒有王書嫻這個人是不是?」
溫士元退後一步,「哎呀,你真聰明,被你猜到了,我們無意欺騙你。」
從心反而高興,她不想一個好心女子有所誤會。
「王書嫻是家母的名字。」
從心既好氣又好笑,「為什麼要創造這個人?」
溫士元答:「都是智泉的意思,他向我借公寓,可是怕你不肯住在男人家□,所以說是一位小姐香閨,本來無事,偏偏我好奇,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叫精乖聰明的李智泉這樣盡心盡意,所以來查看。」他搔□頭皮,面孔漲紅。真是一對活寶。
「王書嫻在電話的留言,那聲音屬於鄧甜琛可是?」
「燕陽,你真耳尖。」
從心說:「沒有這個人,我反而放心。」
溫士元補一句,「我也是。」
從心調侃:「你也是什麼?」
溫士元答不上來。從心轉身回房去,肥大的睡袍不可以看到她身段美好的輪廓。
溫士元癱瘓在安樂椅中,一夜不得好睡。
第二天一早,他起來進廚房找咖啡,看見她精神奕奕坐在玻璃桌前看報紙吃早餐。
「早。」從心說。
「你早。」他坐到她對面。
從心穿□溫士元的白T恤牛仔褲,腰間用一條寬皮帶,十分俏麗。
他喝一口黑咖啡,「我早上最醜一面都叫你看過了。」
「可不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他沒想到她還有幽默感,笑得幾乎落淚。
「報上說什麼?」
她給他看。娛樂版全部都是燕陽彩照及燕陽語錄。
「燕陽促華人撫心自問,團結為上。」
「美人胸懷大志,勸華人切莫互相歧視。」
「燕陽身世成謎,竟夜失蹤。」從心掩上報紙。
「你看,本市又多了一個名人。」
從心輕輕說:「我有一個請求,請神通廣大的你幫忙。」
「咦,終於當我是朋友了,好,好。」
「我想去鄉間探訪婆婆。」
「啊,我馬上替你安排,最快今日下午可以出發。」
從心沒想到會那樣方便,驚喜交集。
她也沒想到溫士元會親自陪她去。
從心問:「智泉不是說回來?他到了沒有?」
溫士元笑,「那麼大一個人,還會迷路不成,我們先做了重要的事再講。」
從心認為他說得對。
稍後,鄧甜琛提□一件小小行李上來交給從心。
「□邊衣物日用品夠三天用。」
「足夠了,我去看到婆婆就回來。」
在路上,從心平靜地把身世告訴溫士元。他惻然。
溫士元不認得孤兒,他的朋友與同學,全部是同父母作對的好手,需索無窮,從不覺羞愧,成日板□面孔,要這個要那個。
他沉默了,原來世上不幸的人那麼多。
司機阿忠送他們到從心祖居,所謂鄉間,只在城市邊陲,才大半個小時路程。
從心有點激動,緊緊握□拳頭。
看到熟悉的小路,她下車小跑步般奔向祖屋。
溫士元跟在她身後,幸虧平日也有運動,否則別想跟得上。
到了屋子前面,從心發覺天井一切都是舊樣子啊,像是她上午需開,傍晚又回來了。
她揚聲:「婆婆,婆婆。」
門虛掩□。她推開門。
一個年輕婦女正在屋內,抱□嬰兒,聽見聲音抬起頭來。從心看到陌生面孔,呆住。
少婦笑問:「找誰?」
從心有不吉之兆,「我找信義婆。」
「啊,周婆婆已經去世,現在我們住在這□。」
從心呆住,眼前一黑,她看不清事物。
溫士元一聽,心中暗暗叫苦。
片刻,從心問:「什麼時候的事?」
「你是周婆婆什麼人?」少婦說。
「孫女。」從心說。
「她約半年前病故。」
少婦站起來,走到一隻櫥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疊信,「這些都是寄給周婆婆的信,你拿去吧。」
從心接過信,低頭一看,信封上全是她自己的筆□,周從心寫的信,由周從心來收,多麼怪異,信□夾□匯票、照片、盼望、親情,原來全部沒送到婆婆手上。
從心往後退一步,落下淚來。
少婦怪同情她,「你可是去了海外工作?」
從心說不出話來。
「你不用內疚,周婆已經老邁,聽說,一日她坐在天井的籐椅子上曬太陽,久久不動,鄰居來推她,她已經不在了,這是天大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