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為之惻然,何用這樣緊張,可見平時已地抑到什麼地步。
他忍不住,輕輕走到她身邊,「艾蓮?」聲線溫和。
那中年太太猛地抬起頭來,神色驚惶,如一隻動物碰到獵犬一般。
年輕人連忙安慰:「是我,孝文。」
那位太太呆呆看著他。
年輕人坐到她身邊,「記得嗎,我們今晚有約。」
艾蓮嘴唇哆嗦。
「你怕我?」年輕人笑,「我似洪水猛獸?」
那位太太有雙斜飛的美目,皮膚白皙,容顏只稍微有點鬆弛。
她期期艾艾地說,「我已決定取消約會。」
年輕人答:「沒問題,我收到訊息。」
「對不起。」她低下頭。
「不必道歉。」
艾蓮吁出一口氣。
「不過,我那麼遠程趕過來,你總可以讓我喝杯酒才走吧。」
「啊,那當然。」
「那邊好似有間酒吧。」
艾蓮擠出一個笑,「我陪你。」
年輕人佯裝很意外,「謝謝你。」
艾蓮站起來,體態十分輕盈。
她的雙手已停止顫抖。
年輕人朝她笑笑。
她低下頭。
他找一張檯子坐下,「想喝什麼?」
「我只會喝香濱。」
年輕人立刻叫人取酒來。
他侍候女性當然已習以為常,手勢自然體貼而舒服,艾蓮沉默,這英俊的年輕人相貌純真,不說,不點破、真像一個大弟弟。
她遲疑了。
丈夫去尋歡的時候,必定大搖大擺做出一副大豪客等鴛鴦燕燕圍上來爭寵吧,她卻如此鬼祟,真正女不如男!
艾蓮想到此處,忽然抬了抬頭,眼中閃出淚光。
不,不是為著報復。
她沒有那麼笨,她也不恨任何人,她只是想享受一下人生。
都說男歡女愛是天下至大歡愉,她想探秘,她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年輕人專注的眼神,溫柔的身體語言,已使她開心。
過去十多年,丈夫對她說話,永遠一副不耐煩,正眼也不看她,無言的侮辱,故意冷落,使她心灰意冷。
年輕人替她斟酒。
她一乾而盡。
今夜,悲哀似被香檳沖淡。
年輕人像會讀她的心事。
他輕輕問:「你可想跳舞?」
她衝口而出:「想!」
「好,我們到二樓夜總會去。」
艾蓮忙點頭。
侍應遞來帳單,年輕人連忙付過,並給了豐富的小費。
文蓮說:「為什麼不給我帳單?」
年輕人笑而不語。
他拉著她的手與她走上樓梯。
她略略掙扎一下,沒有掙脫。
年輕人的手溫暖強壯,並且用力恰到好處。
上一次有人握她的手,還是孩子小時候,兒子十四歲時她去拉他的手,他忙不迭縮回,並且責怪地說:「媽媽——」
她緊緊跟在他身後。
夜總會人擠,大把客人輪候,年輕人走到領班前,不知塞了什麼給他。
領班笑逐顏開,「孝文,什麼風把你吹來?」
「跳三支舞便走,不需要桌子。」
「快進來。」
年輕人拉著女伴進場,剛好在奏四步曲子,他把她帶到胸前,「讓我們跳舞。」
一位棕色皮膚的女歌手在色士風伴奏下輕輕唱怨曲:「呵我原以為是潮濡的春天,不過實際卻是我傷心的眼淚……」
艾蓮在年輕人耳邊訝異地說:「都不像是真實的世界。」
年輕人笑答:「當然,不然怎麼會有如許多人留戀歌台舞榭。」
「今天真開了眼界。」
「你把自己看得太緊,艾蓮。」
她輕輕歎口氣。
舞池人擠,舞伴統統只得人貼人。
艾蓮忽然放鬆,把臉靠近他肩膀,她額角冒著細小汗珠,覺得年輕人的身體像磁石,而她,她似鐵粉。
三支舞只得十五分鐘。
「改天再來。」年輕人輕輕稅。
艾蓮低聲央求:「再跳一個也不會有人發覺。」
「我答應過領班。」
「你答應過的事一定要做?」
年輕人想一想,「不,但會盡量。」
她只得跟他離去。
他陪她坐在露台上看星。
她忍不住說:「你不是最英俊的英俊小生,可是你有一股說不出的書卷味,像你這樣一個端正的男孩子,在這個行業幹什麼?」
年輕人面不改容地答:「服侍同樣端莊的淑女。」
艾蓮笑,「你很會說話。」
「看,獵戶座在南方的天空閃爍,古詩說的斗轉參橫欲三更,參指參宿,有七顆星,屬獵戶痤。」
艾蓮靜靜地看向天空。
年輕人說:「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把她送到門口。
艾蓮說:「今晚我很高興。」
他笑笑,「對了,我就在一五0號房。」
她意外,他也在這裡住?
「如不介意,過來喝杯咖啡。」
他欠欠身,輕輕離去。
年輕人一早訂了一五0號房間。
他虛掩著門,只留一條縫子,脫掉外套,做了一杯咖啡,旋開無線電。
這個時候,門被輕輕推開。
他開亮一盞小小的檯燈,轉過身子來。
他看到艾蓮怯怯地站在門邊。
他拍拍身邊的座位,艾蓮輕輕過來坐下。
兩人都沒有交待什麼。
年輕人笑一笑:「你放心,我不嗜煙不嗜酒也不吸毒,我會採取安全措施。」
艾蓮凝視他,「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
「我會喜歡你。」
年輕人愕然,「當然你必須喜歡我,否則的話,太可怕了。」
艾蓮輕輕提出要求:「請先吻我。」
年輕人笑:「那不算是過分的要求。」
艾蓮頹然,「我有多年未曾親吻。」
年輕人有點惻然。
艾蓮淚盈於睫,「我只是家中一件傢俱。」
年輕人說:「噓,不必多言。」
他輕輕摟住她的腰肢。
可是艾蓮仍然喃喃地說:「而我的皮膚也已經鬆弛。」
年輕人溫和地說:「我們走著瞧。」
年輕人永遠叫人舒服,他們的聲音特別純潔,閒氣特別可靠,艾蓮相信他。
她知道她丈夫不會向年輕女伴致歉,對不起,我的頭已禿,還有,我腰間圍著個救生圈。
其實不是酒,那三兩杯香濱酒難不倒她,是她終於決定鬆弛下來好好享受。
她發覺自己還在抱怨:「……家裡沒有人與我說話,一間空屋……」語氣像一個小老太太。
年輕人捧起她的臉,非常非常溫柔:「閉嘴。」
她靜靜落下淚來。
第二天,她比他先走。
在車子裡,他已經接到導演的電話。
「到公司來一趟。」
「待我刮了鬍鬚換套衣裳如何?」
「一小時後。」
「不讓我眠一眠?」
「你那種年紀,三日睡兩次足夠。」
年輕人苦笑。
回到家他淋浴洗頭更衣。
掛外套時發覺西裝袋鼓鼓地,伸手去揭,發覺是厚厚一疊金色的現鈔。
越豐厚的小費越表示客人滿意他提供的服務。
他抖擻精神回到公司。
導演正在講電話,見到他,立刻長話短說,滿臉笑容招呼。
「孝文,怎麼樣?」
年輕人微微笑,一言不發。
導演讚許說:「有時我佩服你那張嘴,密不透風,所以她們都由衷喜歡你。」
年輕人仍不出聲,只是欠欠身子。
「還有,孝文,」導演語氣帶著感喟,「你彷彿是我們這幫人之中唯一不等錢用的人。」
年輕人笑。
「艾蓮保養得十分好是不是?」
年輕人不予置評。
導演忍不住了,「你我之間,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年輕人仍然緘默。
導演悻悻然,「不說就不說,這位前淑女同我講,她想與你訂一張合同,使你單獨為她服務,薪優,有假期以及獎金。」
年輕人開口了:「不可能,我是自由身。」
「我也那麼同她說,可是,孝文,每個人總有一個價錢。」
「自由無價。」
「這個數字,為期兩年,你做不做?」
年輕人一看那數目字,一愣,「她出手豪爽。」
導演笑笑,「我幾乎以為那就是愛。」
「這寧願享受自由,」年輕人想想說,「她是個好客人,我會優先給她時間。」
這時自辦公室裡間轉出另一個妙齡女子,笑笑說:「孝文,少矜持,有花堪折好直須折了。」
年輕人笑著招呼,「博士,你回來了。」
那叫博士的女郎打扮相貌猶如導演一個印子印出來似。
她手中拿著一本照相簿,「過來看看,孝文,這兩位新同事賣相如何。」
年輕人探頭過去。
照片中是一白種高加索及一黑色皮膚年輕男子,相貌英俊,一如演員或模特兒,穿著最時髦阿曼尼西裝。
博士問:「如何?」
年輕人避重就輕地答:「這個牌子的衣服已變為制服。」
導演笑,「你知道孝文對行家一向不予任何意見。」
年輕人苦笑,「顧問要收取顧問費用。」
博士頷首,「這是智慧。」
人叫她博士,當然是因為她明敏過人,由她稱讚年輕人聰明,十分見功。
導演說:「拍檔,這兩名生力軍何時前來報到?」
「下個星期。」
導演有指揮能力,博士聰明伶俐,二個合作搞一門生意,自然蒸蒸日上。
「如果沒有其它事,我先走一步。」
博士同年輕人說:「孝文,你鄭重考慮考慮。」
年輕人笑著離去。
他先在住所附設的泳池游泳三十分鐘,然後回到家,吃一個簡單的三文治,他躺在沙發上睡午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