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很高興,「我叫劉枝芯,你呢?」
「我是秦可晴,快進去吧。」
女孩笑,「祝我幸運。」
「祝你今日找到你要的人與事。」
「謝謝你,你真可愛。」
可晴駕著車子離去。
走進中央資料圖書館,她自有節目,找縮微底片看起當代作家的小說來。
管理人員認得她,「秦小姐,三樓有文藝講座,名作家映虹主持。」
「謝謝你。」
她並沒有打算往人多的地方走。
看得眼睛疲倦了揉揉雙目,牆上大鐘指著下午一時。
往日祖父會打電話叫她回家吃飯,現在當然不再有人管她。
還未到回家的時候。
她走到電梯大堂,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秦小姐。」
第九章
可晴抬起頭,「呵,是你。」
可不就是屈展卷。
「真巧。」
他微笑,「我天天在這裡上班。」
「對,你是書館館長。」
「有沒有約人,一起吃飯可好?」
不知怎地,可晴覺得她心理上還沒有準備好,她:「我已經約了人。」
「那麼,我們下次再約。」
可晴維持緘默。
「今天下午,我們會討論秦氏藏書捐贈問題。」
可晴點點頭。
電梯到了樓下,可晴向他道別。
她注意到他仍然芽白襯衫卡其褲,笑容似陽光般,令寂寞人更加落寞。
走進商業區,可晴想起美國人一句笑謔話:「凡說金錢無用的人不知往何處購物」,櫥窗展品琳琅滿目,遊人如鯽。
她忽然累了,決定回家,吵就吵一點吧。
車子駛到門口,看見新搬來的洋人鄰居正在張望。
那老婦也不管可晴是誰就對牢訴苦:「裡頭起碼有一百人。」
可晴微笑,「哪有那麼多人。」
「吵死人了,大聲叫笑跳水。」
可晴勸慰;「週末,又是白天。」
老婦扁著嘴,「我可是要睡午覺。」
可晴不再說什麼。
老太太堅持,「我要同主人說話。」
可晴見軟的無效便來硬的:「現在別進去,他們會把你推落水。」
果然,老太太害怕了,退後幾步,「我通知派出所。」
「對,」可晴只得勵她,「叫警察來好了。」
進到屋子,才發覺真正喧嘩,屋子裡起碼有三十名年輕人,方才在停車場見過的劉枝芯正在表演跳水。
已經吃過午餐,傭人正在收拾。
身後有人說:「如果還有香檳就好了。」
可晴不禁微笑,貪婪是人類本性。
另一人說:「喝醉了游泳開車都不好,又有人會藉酒意鬧事。」
「下次我們自己帶酒來。」
「怎麼可以,這是人家住宅,洛美芬說不守規矩下次沒得玩。」
「還有半小時散場,去換衣物吧。」
「什麼,三個鐘頭那樣快就過去了?」
依依不捨。
可見主人是成功的。
美芬經過書房,看見可晴獨自坐著,笑說:「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美芬,生日快樂。」
「我們到市區跳舞,你要不要來?」
「下次吧,玩得高興點。」
洛美芬揚揚手離去。
可晴低下頭。
過了許久,車子一輛輛離去,人聲漸沓,傭人已把地方收拾妥當,可晴仍然沒有動。
她用手托著頭,絲毫不覺太陽已經西斜,落在她頭頂,映成一圈金光。
背後忽然有人輕輕叫她:「可晴。」
她轉過身子,這樣一來,眼睛朝著陽光,一時間有點刺目,看不清楚叫她的是誰。
片刻習慣下來,她才發覺大沙發一直坐著一個人,只不過她沒有注意到是誰。
那人走近一點,輪廓漸漸分明,可晴動彈不得。
是許仲軒。
他終於找上門來。
可晴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呵感情消逝,只餘忌憚,不見激動。
幸虧這時傭人走過,順便問一句:「客人要茶嗎?」
怪不得那時盂少屏一上來就藉故辭退保姆,好叫她孤立,易於擺佈。
她連忙答:「斟一壺咖啡來。」聲線十分不自然。
傭人機靈,立刻知覺,吩咐下去之後在門外附近抹灰塵。
許仲軒欠欠身,「在這裡等了你三個小時。」
可晴只點點頭。
「功課還好嗎?」
「托賴,還趕得上。」
他又說:「公司賺錢。」
「甄律師已同我說過。」
「希望十年內本利一起歸還。」
「祝你順利。」
「我心中永懷感激。」
可晴不出聲。
「懇請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晴剛想說不必要,忽然聽到他的心聲。
許仲軒的嘴唇沒有動,可是可晴清晰聽見他說:「我想知道事情真的已經不能挽回了嗎?」
傭人進來替他們斟咖啡。
接著,園丁也開始在長窗外巡視草地。
許仲軒並不笨,他當然知道人家已經對他起疑。
他開口,又閉上嘴。
可晴又聽到他的心聲:「到了後來,我發覺我們的興趣愛好是那麼相似,我希望進一步發展。」
可晴開口:「一次受傷,已經足夠。」講得再明白不過。
「不再給我機會?」
「我從不相信背著創疤重頭來過,大家找新的出路豈非更好。」
「我已經與少屏分手。」
「你有否照顧她?」
「有,我的薪水,一半交予她,直至她找到工作。」
「也許,你倆可以重修舊好。」
「你毋需向我交待。」
許仲軒頹然,「我們太低估了你的智慧。」
可晴直認不諱:「是,我其實很懂得保護自己,不過,怎麼可以讓你們曉得呢,若無機可乘,還有誰來理我。」語氣異常不在乎。
許仲軒知道這次是白來了。
「是我裝可憐嗎,不見得,我並沒有做戲。」
「我知道。」
這時可晴站起來說:「我還有點事。」
傭人一聽這句話,立刻進來:「大門在這邊。」
許仲軒只得告辭,走到門口,他還想回頭說些什麼,一心以為可晴似平日那樣在背後送他,等轉過身子,才發覺她早已不在。
那樣堅強與決絕,真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久之前,信任他的時候,還百分之一百全情投入。
許仲軒黯然離去。
可晴坐在一個幽暗的角落,看傭人吸塵,機器啞啞的聲音有催眠作用,可晴發覺她的雙手仍然在簌簌的抖。
剛才的表現那樣鎮定、冷淡、老練,叫她用盡了全力,此刻她只能坐在一角發呆。
臉頰有點涼,伸手去抹,才知道是眼淚。
可晴意興闌珊,動也不動獨自坐著直到大廳的燈亮起來。
她躑躅回房間。
忽然之間,像是聽到祖父說:「可晴,你做得很好。」
可晴躺在床上,「我已盡力。」
「他們不再可以欺侮你。」
可晴訕笑,「欺騙過程中,我並不覺得痛苦,日夜有人陪伴我,感覺良好。」
「他們對你絕非真心。」
「他們演技一流,裝得真像,難分真假,我著實享受。」
「可晴,他們也難瞞你一世。」
「是我的新耳朵累事,聽到許多不該聽到的故事,像一個硬是要把所有是非搬弄給我知道的好事之徒,喋喋不休,討厭到極點。」
「原本,以為手術可以幫你。」
「真是一場誤會。」
「可晴,你的生命,你的身體,你自己決定吧。」
「是祖父。」
可晴又聽到了別的聲音。
是傭人們在談論她。
「輕些,她睡著了。」
「怎麼不出去玩呢,又不是沒有約會。」
「不要心急,她慢慢會恢復信心。」
「其實呢,做一個普通健康的人最快樂。」
「但又有幾個人會那樣想。」
可晴一直躺在床上。
漸漸腳步聲遠去,大屋靜得一根針掉地下都聽得見。
張思憫醫生遵守諾言,前來探訪可晴。
「可晴,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這雙耳朵不受歡迎。」
「奇怪,這麼久你還沒渡過適應期。」
「我永遠不會習慣它。」
「再等一等。」
「讓我恢復舊時那樣。
「可晴,彼時你是一個聾人。」
「我如果仍然聽不見,朋友至今還陪著我。」
「早知如此,在治癒你的前後,就該給你心理輔助,我疏忽了你應變的痛苦。」
「張思憫,請你施手術讓我回復到靜寂世界裡去。」
「可晴,我是醫生,我怎麼可以毀壞你聽覺。」
可晴十分固執,「我生下來就沒有聽覺。」
張醫生無言。
可晴說:「我追求的是寧靜的生活,不是聲響。」
「但是你現在可以聽到音樂,你不覺音樂悅耳?」
「我根本沒有聽音樂的習慣。」
張醫生碰到他有事業以來最棘手的問題。
他凝視秦可晴。
這個清麗的年輕女子臉容憔悴,顯然受到極大的精神折磨。
「張醫生,我不需要聽覺,它使我困擾,祖父說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懇請你幫我忙。」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水晶一樣。」
「你有無與親友商量過這件事?」
「我沒有親友。」
張醫生惻然。
可晴反而微笑,「張醫生,你有親友嗎?」
張思們仰起頭,她說得對,他沒有家室,終身努力實驗工作,他也沒有傾吐心事的對象。
可晴說:「聲音使我害怕,我選擇靜寂。」
張思憫醫生說:「做這項手術你需簽名。」
可晴微笑,「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