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律師提醒他:「可晴今晚美得像朵蓮花。」
許仲軒連忙說:「可晴,我介紹朋友給你。」
可晴說:「你且去應酬,不必理我。」
甄律師笑,「男人最愛聽到這句話,可勇往直前,無後顧之憂,至討厭女伴癡纏不已。」
許仲軒一味賠笑。
片刻有人把他拉走,他站到建築模型面前解釋工程進度。
可晴眼睛巡過所有人客。
甄律師訝異:「我低估了小許,看情形連你祖父都會同意你這項投資。」
可晴略為失望:「少屏還沒來。」
「啊,那個野孩子。」
可晴說:「我替你拿杯香擯。」
「如果有咖啡的話會更好。」
可晴笑,「我幫你做。」
「不要糖。」
「我知道。」
走進小小茶水間,才發覺孟少屏一身黑衣,已經坐在矮桌子前。
「少屏,你在這裡。」
她正在喝酒,看見可晴,舉一舉杯,「秦老闆,你生意興隆。」
「你有三分酒意了。」
「你真客氣,可晴,我已有七分醉。」
可晴斟一杯冰水給她,「我陪你。」
「可晴,你現在真是什麼都有了。」
「你應該代我慶幸才是。」
她苦笑,「以前我們倆無話不說,現在竟變得如此隔膜虛偽。」
真的。
從前可晴遇到什麼氣事,對祖父都開不了口,第一時間找到少屏,帶到一旁,一五一十講給她聽,說也奇怪,訴說完畢,氣已消了大半。
可晴說:「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是女主人,怎麼走得開。」
「胡謅什麼,酒醒後會得後悔的話不必多說。」
可晴做好咖啡,取出去給律師,他卻與一紅衣女郎聊天,十分起勁。
可晴回去找少屏,她已經失去蹤影。
可晴學她那樣坐在茶水間躲避熱鬧。
小房間門輕輕掩著,自成一國。
「聽說是聾子。」
「不,已經醫好。」
「錢遮百丑。」
聲音酸溜溜,聽得可晴歎息一聲,世上真有那麼多人在背後喜是非,誰聾誰啞干卿底事。
「這許某其實已有親密女友。」
可晴一怔。
「換了是我,也情願要這間辦公室。」
「真令人羨慕可是,人財兩得。」
可晴搖頭不已,從前聽不到這種垃圾,只有好。
可晴順手斟出少屏剩下的酒喝。
她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來過就算了,打算找個借口早走。
與甄律師去吃宵夜多好。
她剛想站起來,卻聽到門外有一男一女說話。
「你喝醉了,不如早些回家,免惹笑話。」
那女子說:「是,處處嫌我。」
「你的怨氣足有一百歲。」
聲音是那麼熟,可晴愣住。
女子喉嚨沙啞,自怨自艾,同鄰居張啟活醫生的病人何其相似。
可晴霍一聲站起,又輕輕坐下,且聽那男子說些什麼,莫非,他倆挑了今夜攤牌。
可否在門縫張望他們,他倆長相如何?
「本來,我們約好今晚帶著錢一起離開這裡。」
「你說話的聲音太大。」
「唏,聾子怎麼聽得見。」
可晴睜大眼睛,誰,怎麼都針對她。
她秦可晴不錯是個聾子,可是這麼些年來並無得罪冒犯過誰,為什麼這些人總不放過她?
「你現在什麼都有了,最好我立刻在世上消失。」
「我願意賠償你。」
「你拿什麼來賠我?」
男子聲音粗暴,「你是想威脅我?」
「是,我會在你附近出沒,隨時把真相告訴聾子聽。」
電光石火間,可晴明白了。
所有的拼圖在該剎那落在原位上,一整幅圖畫出現。
她們當然是同一人。
可晴握著拳頭,怎麼會到這個時候才想到。
鄰室的病人,門外的怨女,以及她最好的朋友,根本都是一個人。
可晴全身冒出冷汗,腳底先有麻痺感覺,一直隨著血脈升上來,像一條線蛇似遊走到腦後。
她頹然低下頭。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有一把聲音直嚷,可晴聽到她自己疑惑膽怯地反問。什麼不是真的,整件事,抑或是許仲軒,以及這兩個人的關係?
她腳步浮浮站起來,輕輕推開門。
站在門外暗角落的,正是許仲軒與孟少屏。
呵為什麼眼睛要看到這樣醜陋的一幕,為什麼耳朵要聽見那麼可怕的對話。
只見他們二人面孔扭曲緊張,奇怪,同可晴平時看到的完全兩樣。
原來,人類是那樣擅於偽裝。
「今夜不是你我說話的時候。」
「我偏要今夜講,你一大塊肥肉在手,我卻盡吃些桌子上掃下來的渣碎,不行,分我一半,我馬上走。」
「我手上沒現款。」
「許仲軒,我警告你,別把我當乞丐。」
「都已投資出去,而且,賬目要清楚,不然,秦可晴以後不再信任我。」
「是,你此刻得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你想長線獨享她全部財產。」
可晴躲在門後,臉色麻木平靜,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你太大膽了。」
「當初你喜歡我,也是因為這一份不羈。」
「拜託,別再提從前。」
連聲音都有異於可晴平時聽到的,原來,他們兩人自己說起話來,撕下面具,語氣急促貪婪粗魯。
可晴的手足已不聽使喚,不能動彈。
忽然,許仲軒察覺有人,「誰?」
「別擔心,」孟少屏冷笑一聲,「她的助聽機壞了,她什麼都聽不見。」
許仲軒推開小房間的門,看到可晴背著他們獨自坐在椅子裡。
孟少屏還要加一句:「你看,多安全,每個男人都應該娶聾子。」
可晴茫然。
孟少屏竟這樣毒恨她,在她們做朋友的一段日子裡,可晴覺得她一定做錯了許多事,才令少屏積怨。
真相太可怕了。
一隻手搭到可晴肩膀上,可晴下意識一側身子,避開那隻手。
「是我,可晴。」
許仲軒的聲音又變回體貼溫柔,可晴打了一個寒顫。
孟少屏說:「咦,她疑心了。」
許仲軒立刻說:「住嘴。」
「好,我明日再來找你。」
少屏走開。
「可晴,」許仲軒走到她面前,「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生什麼事?」
他的聲音再動聽也給可晴一種毒蛇嘶叫的感覺。
可晴站起來,「我不舒服,甄律師會送我回家。」
這時甄律師在門邊出現,「可晴,我在這裡。」
許仲軒一步踏前,「可晴,客人不重要,我陪你。」
可晴淒惶地看著他,偽裝得竟如此像真的,恐怕連他自己都相信了。
「不,」可晴第一次命令他,「你在此地,用不著你。」
她與甄律師匆匆離開公司。
甄律師發覺她渾身繃緊,十分擔心,「可要去看醫生?」
她搖搖頭。
「我才離開你十分鐘,究竟發生什麼事?」
真的才片刻?為什麼彷彿有一世紀長。
坐進車子裡,在幽暗的光線下,他發覺可晴的面色像一張白紙。
「可晴,你可是發現了什麼?」
可晴呆若木雞,不發一言。
甄律師歎口氣,「不難猜到,你現在快樂,是為看一個人,悲傷,也是為看同一個人。」
他真是一個智慧的長者。
「可晴,我勸奉你一句,既然這個人對你那麼重要,他若有瑕疵,你也只得包庇,切莫國小失大。」
可晴動也不動。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糊塗一點,皆大歡喜。」
可晴仍無反應。
「什麼,事情比我想像的更為嚴重?」
可晴全身麻痺,手腳冰冷。
「可晴,我送你回去休息,你是一個智慧沉著的女孩子,你會理智地處理事情。」
到了家,可晴說:「甄律師,謝謝你。」
「我必需乘今夜的飛機走。」
「我明白。」
「好好照顧自己,別叫祖父失望。」
「是。」
客人一走,可晴拆下門鈴,拔去電話插頭,關上所有的燈,倒在床上。幸虧許仲軒一直沒有門匙。
在黑暗中,可暗無比疲倦,她忽然想到一眠不起四個字。
可晴緩緩落下淚來。
能夠去與祖父同聚也是好事,如舊時般與他相依為命,在他的蔭庇下過生活。
可晴在夢中飲泣。
忽然看見一對年輕男女向她走近,他們沒有看見她,兩人滿懷心事,背她坐下。
女子問:「你覺得我的計劃如何?」
她的男伴反感,「你這個主意從何而來?太可怕太不切實際了。」
「她家財億萬,我們得到冰山一角,就可以遠走高飛,餘生不憂。」
「她會提防騙子。」
「相信我,我太瞭解秦可晴這個低能兒,如今她祖父已經不在,是千載難逢好機會。」
年輕男子訕笑,「有你這個好朋友,真是心腹大患。」
女子冷笑一聲,「我不是她的朋友。」
「什麼?」
「多年來我只扮演丫鬟角色,跟隨左右,為她跑腿出力。」
那男子不語。
「她的功課大部分抄自我的卷子,我教她跳舞,我替她置裝,我什麼都比她強,可是,我卻是她的聽差,你想想,滋味如何?」
「所以你要報復。」
「不,我不是想爭氣,我只是想過好一點的生活。」
「叫男朋友去追求另一名女子……」
「誰會真愛上一個聾子。」
「她會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