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隱憂漸漸淡卻,慢慢褪為一個影子,若隱若現,幾乎不存在了,紀月瓊也樂得忘卻它,好專心生活。
可是正當她已完全把它擱在腦後之際,聯!它在最防不勝防的時候出現。
紀月瓊沉默了十來秒鐘,然後輕輕說:「嬋新,你好,請喝杯茶暖暖身子。」
一時間不知用何種語氣才好,紀月瓊選了對王沛中說話的態度:客氣中帶一點點親匿。
周嬋新欠欠身子,微笑道:「我的教名叫鐵莉莎。」
周舜昆激動地說:「嬋新身子不大好,這次她來治病,打算住在我們這裡。」
紀月瓊知道在這緊要開頭她的表演不能有一絲紕漏,於是立刻接口:「自然,我們的客房是現成的,歡迎嬋新來休養。」
周舜昆似乎覺得滿意,他用手抹了抹臉,紀月瓊發覺剎那間他露出老態。
振星都廿二歲了,夫妻做老了似手足一般,他有擺不平之處她需鼎力相助。
紀月瓊隨即問:「你母親可好?」
周嬋新輕輕答:「家母已去世多年。」
紀月瓊又一個意外,她轉過頭去看著丈夫,周舜昆卻並無異樣,由此可知他早已知道此事,不過沒向後妻提起。
紀月瓊馬上撇開此事不提,「嬋新,你看上去很累,我陪你進客房休息,你的行李呢。」、
「尚在門外。」
紀月瓊此際不得不嘀咕外國的女傭,週六週日休息,公眾假期不做,星期一至五朝九晚五,下了班關在地庫看電視,這上下哪裡去喚人,難道要地去替客人提行李?
幸虧周舜昆一個箭步前去開了門把一小件行李拾了進門。
紀月瓊微笑,「聽說此刻神職人員也可以穿便服了,你不介意的話,我取幾件振星的衣服給你。」
嬋新抬起頭來問:「振星是妹妹吧?」
「是,她一會回來,我介紹你認識。」
「這次打擾了。」
「怎麼說這樣的話,應該多多來住才是。」
待嬋新關上了門,紀月瓊若無其事的喝茶吃蛋糕,一邊看電視上的午間新聞。
周舜昆訕訕坐妻子身邊,半晌問:「你沒話問我?」
紀月瓊看著丈夫,忽然笑了。
有什麼好問的,她一點興趣也沒有,這麼些年來,她一直有自己的工作,獨立的進帳,她才不防他什麼。
紀月瓊拍拍老伴的肩膀,「許多人都有前妻前夫及他們生的子女。」
「嬋新來加是為著做一項手術。」
「是大手術嗎?」
「腸子裡有一個瘤。」
「不是壞瘤吧?」
「要切除後化驗。」
「唔,所以想起父親來,因怕是最後一面。」
「是,不然不會前來打擾。」
「你也用這兩個字,奇怪,父親家即是她的家,早就該來了。」
「她說她是出家人。」
「總是肉身,必有父母。」
「這次她並沒有事先通知我。」
「幸虧今日沒出去。」輕描淡寫。
「她後天在聖保祿醫院做手術。」
「很好,信任得過。」
周舜昆忽然似累到極點,退下去休息。
三十餘年前的事剎時回到他身邊來,前妻與他意見不合,無法共同生活,帶著幼女到倫敦落腳,後來輾轉聽說她改嫁,稍後又再離異,他幾番想把嬋新要回來照顧,可是母女都不願意。;、
嬋新進中學那年振星出世,他另外有了寄托,好過一點,除匯錢外,其餘事不再過問,在月瓊面前也不提起。
今日嬋新忽然出現,時間詭秘地縮籠成寸,傷心事仍然叫他心如刀割,他抵擋不住。
紀月瓊歎口氣。、
她聽到腳步聲,轉頭,原來是嬋新出來了,梳洗過後,換上振星的白襯衫藍布襖,又不覺那麼憔悴,可是兩姐妹長得不像,嬋新有秀麗的鵝蛋瞼,振星濃眉大眼,打嬰兒起就是圓面孔。
紀月瓊拍拍沙發,「隨便坐。」
嬋新說:「一時睡不著。」
「乘過飛機,有時差。」
嬋新點點頭,這才拿起茶杯。
「出家多久了?」
「十年。」
「那麼久!」
「我自十三歲起便聽見神的呼召。」
他們總是那樣說。
「你父親不反對?」
嬋新微笑,「他以為我鬧著玩。只問我還俗會不會受到懲罰,我母親卻動了真怒,她與我脫離關係。」
「她何時過身入?」
「有犬七年了。」
「何故?」
「與我同樣的毛病。」
紀月瓊由衷地歎息:「多面不幸。」
嬋親輕輕說「我極之懷念她。」
紀舟瓊告訴她:「妹妹明年五月要結婚了。」
「那多好。上帝祝福她。」
「此刻已經在密鑼緊鼓地籌備婚禮。」
「的確是人生大事。」蟬新溫和地微笑。
紀月瓊對嬋新有意外的好感。
本想多講幾句,可是看出嬋新已累,剛想叫她去休息,門外汽車喇叭響。
嬋新抬起頭來,像是問...誰,什麼事?
紀月瓊搖搖頭,微笑著著說「你妹妹回來啦。」
果然,門外一陣騷亂,嘻嘻哈哈,只見王沛中用手肘推開門,雙手捧著大包小包,振星在身後,手上有更多的紙袋盒子,終於都放在玄關地上,抬頭,才發覺有客人。
振星憑直覺認為母親有點緊張,故額外留神。
只聽得她母親說:「沛中,請你把車子停到車房。」
振星立刻知道這是要支開他,便朝未婚夫飛一個眼色,於是王沛中立刻又出去了。
這時,紀月瓊才笑說:「振星,我同你介紹,這是你姐姐嬋新。」
振星呆住了。
她彷彿聽說過一次她有一個姐姐,那年她才七八歲大。
這樣的記憶早就埋在腦後,要到今天才翻尋出來。
振星連忙伸出手來,「你好,嬋新。」
紀月瓊提醒女兒,「振星,嬋新是神職人員,教名為鐵莉莎。」
「你是!」振星睜大了雙眼。
嬋新頷首,「我是一名修女。」
呵,「剛到嗎,見過父親沒有?」
這時周舜昆推開房門出來,「姐妹倆見過面?稍後才敘舊嗇吧,嬋新
我有話同你說。」
他把蟬新召進書房去,關出門。
振星連忙沉下臉,把母親請進房間。
「媽媽,她就是周蟬新?」
紀月瓊點點頭。
「她來幹什麼?」
「來做一個中型手術。」
「自何處來?」
「我沒問。」
「為何早不來遲不來現在來?」
「她怕手術會有不測:先來見見生父。」
振星大為緊張,「媽媽,這間大屋當年由你節蓄所買,可是你偏偏與夫共產,契約上兩個人的名字,莫教人誤會,分了一半去才好。」
紀月瓊也十分慎重,「我會小心。」
「還有若干現金首飾,是你嫁妝,千萬別叫外人白白得益。」振星大眼睛睜得更大。
「她不像是那樣的人。」
「媽媽,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你經營多年的家,說獨力支撐不以為過,廿多年來你涓滴歸公,可別叫他人討了便宜去。」
「知道了。」
「爸怎麼說?」
「他還沒開始說話呢。」
「他會不會偏幫她?」
「振星,那也是他的女兒。」,
「媽媽我以為這個人物已經在我們生命中淡出。」振星有點懊惱。
紀月瓊無奈地攤攤手。
振星跌坐在床沿,用手托著頭。
太意外了。
父母並沒有刻意隱瞞她,她一向知道自己有個姐姐。
她還見過她為一次。
七八歲的時候已經移民到溫哥華,一日,父親忽爾自辦公室回來,匆匆著她更衣,接著駕車到機場咖啡室,振星記得她看到一個神色冷冷的少女,父親著她叫姐姐。
振星沒有開口。
少女也沒有招呼。
父親說:「振星要做好功課.將來像姐姐那樣,讀一間好大學。」
沉默的振星開口問,「那是什麼大學?」
父親代答:「衛斯理學院。」
想起來了。
振星喃喃道:「衛斯理大學畢業的修女。」
振星記得那天回到家,同母親說:「我見到了姐姐,媽媽,你幾時生姐姐,為什麼以前我沒見過她?」
「姐姐由另外一個媽媽所生,.那個媽媽,以前也是你父親的妻子。」
「現在呢?」
「現在他們不在一起了,現在是我們同爸爸在一起。」
都想起來了。
那一次,應該是周嬋新途經溫哥到美國升學。
振星吐吐舌頭,「嘩,幸虧我的功課也不差。」
紀月瓊說:「是,你父親不必擔心孩子功課,只需努力籌學費。」
「怎麼會成為修女!」
「振星,你大可在適當的時候問她。」
這時有人敲門。
「誰?」
「是沛中,怎麼人都躲起來了?」
紀月瓊警告女兒,「此事暫時別讓沛中知道。」
「我省得。」
母女總算一條心,紀月瓊緊緊握住振星的手。
「沛中,家裡有客人,這會子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喂,」玉沛中大感委屈,「不是說好今晚吃紅燒肘子嗎。」
「改天吧,沛中,總有你吃撐的日子。」
「伯母,振星講話越來越難聽。」
他伯母笑,「都是你寵出來的,又怪誰。」
三扒兩撥便把女婿打發走。
那邊書房門仍然沒有打開。
「說什麼說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