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通知設計組開始研究,又把這件事知會子壯。
子壯一聽就說:「我知道這是誰家的孫子。」
「你消息好靈通呀。」
「鄧小姐,你沒留意社交版上的花邊新聞嗎?這是財閥許錫民家的三胞胎。」
志高忽然說:「你還記得去年我們替女童院設計床鋪嗎?」
「是,敝公司什麼都做過。」
志高趁有空檔,勾畫了幾個樣子。
凱菲感慨地說:「金錢萬能。」
志高比她樂觀,"是,但這樣專心設計的育嬰室,不一定培育得出天才、英才或是人才。」
凱菲想一想,"你說得對。」
「兄弟姐妹擠在一張床上,也不表示不快樂,也不會妨礙他們成為社會的棟樑。」
「鄧小姐,我亦是一名窮孩子。」
「上天處事十分公平,豪門裡不知多少庸人,陋室內自有明娟。」
凱菲笑著出去了。
下班之前,同事已經把設計費用計算出來。
志高去探望子壯。
甄宅還有部分仍在裝修,幸虧睡房已經做妥,算是不幸中大幸。
孩子們正在午睡,子壯一個人坐在露台沉思。
「想什麼?」
子壯抬起頭來,"孤兒寡婦,有什麼好想。」
「你別說得這樣慘可好。」
「如果沒有這雙手。」她看著自己十隻手指,"早已睡到坑溝裡。」
志高微笑,"所以給你這雙手呀。」
「志高,你真夠勵志。」
「我叫司機買了兩斤片糖來,你們輪流用來浸浴,可以止癢。」
「終於用到土方。」
一會兒維平與維揚起來了,仍然在客廳追逐,保母捧出西瓜來大家吃。
子壯回答志高剛才的問題:「我會努力工作,好好帶大這幾個孩子。」
志高接上去:「期間,有約會不妨去,有人求婚不妨考慮。」
「多謝你如此看好我。」
「這個社會現實,你有孩子?又不用別人撫養,你有前夫?他又不是不能見光的人物,放心,你絲毫沒有貶值。」
子壯說:「你這張笑臉非比尋常,是什麼緣故?」
「因為你回來了,因為大家都熬過難關。"志高說。
稍後,朱友堅上來探訪子女,志高識趣告辭。
「你留下吃晚飯吧,我與他沒有話說。」
志高搖頭,她已經介入太多,應尊重別人空間。
在車裡,志高的手提電話響,"鄧小姐,我是凱菲,陳先生找你,可以把電話號碼告訴他嗎?」
「可以。」
五分鐘後,電話來了,陳永年愉快地問:「車子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去什麼地方?」
「請到舍下來吃碗麵。」
志高說出她車子位置。
「駛進康樂道,一路走,到與歡逸路交界,轉左,進平安道。」
「像足衛星導航呢。」
「看到一幢舊房子的時候,駛私家路進來,我在樓下門口等你。」
「稍後見。」
車子愉快地朝近郊駛去。
他性格真正瀟灑,叫志高欽佩,同他比,志高只是不落俗套而已。她的便服往往配大溪地珍珠及柏德菲臘鑽表,哪有陳君般竹十無牽無掛,自由自在。
到了他家,滿天晚霞,他把她迎上屋頂,只見一個黃磚鋪地大天台,一棚架的棘杜鵑,紫紅花串直垂下來,中央結著一隻繩床。
志高歡呼一聲,踢掉鞋子,撲到繩床裡躺下,天邊有淡淡月亮的影子。
他斟杯冰茶給她。
「沒有酒?我車廂面有一箱香檳。」
他搖頭,」我不喝酒。」
「呵,在你的家,得尊重你的規矩。」
「你吃得不夠,運動太少,煙酒過多。"他輕輕說她。
志高抗議:「我才不抽煙。」
他坐在籐椅上看她,一套衣褲已經團得很縐,卻有種憔悴低調的美態。
「真看不出你會做生意。」
「不知是褒是貶呢。」
「你說呢?中國人口中說的是士農工商,做買賣的排名不高。」
「我是讀完書才學做生意的人,別忘記夫子的弟子子貢也善於經營,且是炒賣期貨的高手。」
「但是在夫子心目中,子貢的地位不及顏回。」
躺在繩網中,志高不想與他爭論,和顏悅色地說:「你把《論語》看得很熟呀。」
「難得時髦都會女子也還知道子貢與顏回。」
「這亦不算恭維。」
「你遭人圍捧稱讚慣了,寵壞啦。」
志高喝一大口冰茶,"這是什麼?"只覺清香。
「我種的新鮮薄荷葉子。」
「面煮好沒有?」
「再過半小時,肚子餓了,才有滋味。"永年說。
志高轉頭看著他,"冒昧問一句,你此刻可是自由身?」
「不錯,你呢?」
「我也是。」
先搞清楚這一點十分重要。
忽然他有點靦腆。
「我去廚房看看,你先休息一會兒。」
為免睡著,志高站起來逛天台,這是她少年時記憶中的曬台,現在多數已被拆卸,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
欄杆旁種著各種大盆的仙人掌以及一個皮蛋缸的金魚,志高一探頭,它們立刻游近冒出水面討食。
志高又笑了。
一個男人能夠頻頻叫她笑,真應抓緊。
但是經過板訓,志高有頓悟:凡事還是聽其自然的好。
這時陳永年端出一張摺桌,鋪上雪白桌布,餐具洋燭,果汁清水,志高一看,已經喜歡。
「時時在天台吃飯?」
「多數把咖啡端出來,一邊看報紙。」
可以想像,他看的已不是黑字印在白紙上的那種報紙。
半晌,他捧出意大利面,盤上澆著番茄肉醬。
志高有點失望,既油膩又單調,除了孩子,誰也不愛吃這個。
「來,試試我的手藝。」
算了,別得福嫌輕,鄧志高好口福,一連幾個異性朋友都懂得烹飪,還想怎麼樣。
如果有一瓶契安蒂,又還容易入口一點,志高勉強試吃一口,不覺唔地一聲。
咦,不同凡響,麵條活而爽,容易入口,咬下去略韌,香味撲向味蕾,肉醬汁不大甜,肉丸用上等小牛肉製成,口感良好。
「你放了什麼香料?」
「迷迭香。」
「與牛肉配搭得很好。」
「你像是有點失望。」
「我開頭期望四隻冷盤三式熱葷,然後一大鍋兩面黃炒麵。」
他笑了,"沒想到你那樣講究吃。」
他變魔術似自桌底取出冰桶,桶裡浸著幾支啤酒。
志高歡呼一聲。
若想得到異性的心,先把對方餵飽,酒醉飯飽,一切容易商量。
他為志高破例買了酒,但他自己仍然不喝,"一會兒由我開車送你。」
他高大、強壯,做什麼都輕鬆,儘管已經是二十一世紀高科技時代,女性卻仍然喜歡體格魁梧的異性,奇怪,都毋須他們出外打獵覓食了,可是受原始本能影響,覺得高大的男性可靠。
「在想什麼?」
志高微笑,"很久沒有這樣高興。」
「請進屋來參觀一下。」
屋內一塵不染,叫志高訝異的是,他也拆掉所有間隔,陳設竟與她的家一般簡單樸素,唯一不同的是,室內有一面凹凸不平的爬山牆,一直成直角伸延到天花板。
志高抬起頭看,"這是你喜歡的運動?讓我試試。」
「吃飽了不好,下次吧。」
志高依依不捨地拉一拉安全鋼絲,羨慕地說:「你真會享受。」
才說完這句話,忽覺後頸癢,一看,手臂與腿上已長出紅疹塊。
是情緒緊張,抑或食物敏感?如此良辰美景,她竟發起風疹,真殺風景。
這時,陳永年也發覺了,"不好,你大抵不能吃迷迭香。」
「臉上也有?」
陳永年說:「立刻去看醫生。」
志高找到手袋,取出鏡盒一看,慘呼一聲。
陳永年用一件外套罩住她的頭,"別吹風。」
他拉著鮫下樓上車,箭一般駛出市區。
車速太高,走到一半,警車嗚嗚自車尾追上來。
志高呻吟。
交通警察截停他們。
陳永年交出駕駛執照,」我們趕去醫院。」
警員問:「什麼事?"語氣嚴肅。
陳永年輕聲對志高說:「對不起。」
揭開外套讓警察看個究竟。
那制服人員一看,立刻退後一步,像見到麻瘋病人一樣,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馬上揮手,叫他們開車,放他們走。
志高啼笑皆非。
她不敢照鏡子,知道面孔肯定已腫如豬頭。
到了醫院,直奔急症室。
這時,她的雙手也像饅頭一般腫起,手指已不能彎曲。
醫生相當慎重,立即幫她注射。
「呼吸可暢順?」
「沒問題。」
「可有吃過不尋常食物?」
「肉醬意大利面。」
醫生說:「噫,照說不會產生這種極端的敏感反應,莫非受情緒影響,小姐,你上次發風疹是什麼時候?」
志高衝口而出:「大學時期。」
「嗯,我聽聽你肺部。」
那一年,她喜歡的男生終於約她做年終舞會的舞伴。
她穿上最漂亮的晚裝裙子,令到那年輕人讚歎"志高你像公主一般",可是她隨即發得一頭一腦風疹。
不,她沒有跳舞,她在急症室哭了一夜,沒想到今晚又發生同一樣事。
看護進來,嚇一跳,見慣大場面的她竟也驚駭,"什麼敏感?你不能吃花生?這有關性命,你可要自己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