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商場,正面向南的三層樓高琉璃瓦牆壁,有一道人工瀑布輕輕流下,陽光自圓拱型天窗過濾,落在中央茶座上。
衣著整齊的男女正在用下午茶,享受閒情,對四周圍櫥窗裡的最新時裝評頭品足。
三層高的商場圍繞著茶座及瀑布而建成,遊客倚著欄杆,往下看,可以看到地下一桌桌茶客。
這一個下午,同其他的下午完全一樣,有人輕輕咳嗽,有人咭咭笑,也有人伸懶腰。
忽然之間,所有的茶客遊人店員都聽到轟隆一聲,大家愕然,不知所措,電光火石間玻璃天窗上有一大團東西落到地上,轟地發出巨響,天頂的強化玻璃穿了一個大洞,彈子大小碎片紛紛落下,擊中茶客。
有一位女士捧著頭尖叫起來,她歇斯底里地叫一聲又一聲,全身簌簌發抖。
原來,那件物體自天窗墜下,就跌落在她身邊,濺出來的鮮血,飛染到女士杏色名貴套裝上。
保安人員紛紛趕至。有人立刻報警。
茶客立刻被疏散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時,警務人員已經趕到現場。
督察是黃江安,他走近一看。
「我的天。」他喃喃說。
經驗老到的他立刻抬起頭,玻璃天窗穿了一個大洞,這種裝甲玻璃非常堅固,顯示重物由極高處墮下,那要巨大衝力才能造成如此破壞。
躺在地上,扭曲了四肢的,是一個年輕女子。
一看已知道沒有生命跡象。
法醫蹲下檢查。
這時,商場三層樓的圍欄上都有好奇的觀眾張望,有人還在拍照,呵,記者也來了。
法醫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撥開死者頭髮,黃督察看到一張極之秀麗的面孔,奇怪,全身骨骼都似折斷,像一具斷線木偶,可是她的臉容卻絲毫沒有受損,十分平靜,瞌著眼,像是終於得到安息。
黃督察吩咐手下幾句。
他的助手趕著走了。
現場很快清理妥當,驟眼看,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茶座仍然空著。
黃的助手回來報告。
「你猜得沒錯,正是自附近順均大廈頂樓墮下。」
「順均大廈內有許多政府部門,保安嚴密,她怎樣可以直上天台?」
「門鎖已被破壞。」
「我去看一看。」
黃自雲高風勁的三十六樓往下看,雙腿有點發軟。
「督察,在這裡拾到她的手袋,裡邊有身份證明文件。」
一個小小藍色手袋,已被放進塑膠袋裡。
黃江安想一想,「通知關遂心督察。」
「知道。」
這時,關遂心正在順均大廈的辦公室看一份報告,助手敲門進來,打斷她思維,向她報告。
「什麼,」她訝異,「自我們這裡躍下?」
「正是,黃江安督察請你去那邊一次。」
助手是妙齡少女,說到這裡,吐吐舌頭。
關遂心看她一眼,「到尾,人人都得去哪個地方。」
助手抗議:「關小姐。」
「這是事實,你不一定去巴黎,或是巴哈巴群島,但是你一定會到那裡去。」
助手立刻逃出去。
關遂心前去與黃江安會合。
「遂心,你一向出名細心,故此麻煩你。」
「她是什麼人?」
「又被你猜到了,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那女子是殷商周新民的女兒周妙宜,上頭立刻有壓力下來。」
「周新民好像是位慈善家。」
「且同我們處長有點姻親關係。」
關遂心問:「你看是件什麼案子?」
「簡單的跳樓自殺案。」
「為什麼?」
「你看法不同?」
「我不知道,讓我們去探訪周妙宜。」
「遂心,我不去了。」
「你也怕?」
「不是,我已經看過,我助手葉詠思會陪你。」
關遂心笑了。
她問葉詠思:「周氏夫婦來過沒有?」
「來過了,確認無誤,十分傷心。」
「周妙宜是個怎麼樣的女孩?」
「年輕貌美,二十一歲,性格沉靜,還差一年便可在國際大學純美術系畢業。」
「無理由自殺。」
「正確。」
「讓我們去看看她。」
葉詠思忽然問:「關小姐,我們這份工作,可算是厭惡性行業?」
關遂心笑笑,「你怎會這樣想?」
遂心進入冷氣房。
她仔仔細細檢查。
然後,她看到那小小淺藍色絹制手袋。
葉詠思說:「關小姐,你來看,很奇怪,她腿上有一隻老式花邊箍襪帶。」
遂心不出聲。
「粉紅色套裝則是簇新的香奈兒,很名貴。」
遂心說:「耳環只剩一隻,另外一隻呢?」
「墮樓時飛濺出去,至今尋不著。」
「耳環式樣同套裝絲毫不配,且是假珠子。」
「這身打扮,好似有點怪,你說是不是?」
遂心沉吟:「Something old,那是襪箍,Something New,她的套裝,Something Borrowed,那該是耳環,Something Blue,是這隻手袋。」
「關小姐,」葉詠思吃驚,「你是說……」
「是,周妙宜十分洋化,她相信女子結婚那日,身上衣著需要有一點舊一點新,一點借來一點藍色。」
「她打算今日結婚?」
「我相信是,通知黃督察,順均大廈內有婚姻註冊處,你,到香奈兒店裡查一查,粉紅色套裝幾時售出,還有,把解剖結果盡快通知我,這可能不是一宗自殺案。」
「是,關小姐。」
關遂心脫下白袍手套。
但是她知道,全身消毒藥水氣味,揮之不去,需要回家好好洗刷。
第二天,黃督察坐在她對面,用手托著頭。
「她的家人不知道她有結婚對象,說她並無親密男友。」
遂心不出聲。
這有什麼稀奇,所有父母對於超過十五歲子女的事都知道得極少。
「她是一名內向的女孩子。」
「檢驗報告出來沒有?」
「出來了,她已懷孕七周。」
關遂心歎口氣。
「也可能是畏羞自殺吧。」
「我想不是。」
「婚姻註冊處並無周妙宜登記。」
「嗯。」
「時裝店說周妙宜歡天喜地試穿套裝,並且買了同色皮鞋,可是卻故意挑了完全不相襯的藍色手袋。」
「嗯,耳環借自何人?」
「她的阿姨承認,周妙宜在上星期天上她家去,問她借一副耳環。」
「她有無透露任何計劃?」
「沒有。」
「這個男人是誰?」
黃督察忽然說:「肯定是一個男人。」
關遂心笑了。
「遂心,把你轉到文職,真是可惜。」
「我仍然可以幫忙。」
「遂心,你是指,有人推周妙宜落樓?」
「我沒有說過。」
「那人喪盡天良,狼心狗肺。」他狠狠咒罵。
「黃,派人到大學去研究一下。」
「我知道。」
「同學們也許知道她的愛侶是什麼人。」
「那還算是愛人?」
「也許,那人並非兇手。」
關遂心到大廈天台去。
電梯不能到達,從樓梯天井走上去,可達頂樓。
本來很少人用樓梯,去年開始,一些僱主鼓勵員工注意健康,多做運動,集資把陰暗的梯間裝修過,牆上掛著漫畫及格言,希望吸引工作人員多走樓梯,當作運動,揚言一年可減十磅體重,身體好了,請病假的人少一點,得益的始終是僱主。
壞就是壞在這裡,樓梯多人用,頂樓的鎖竟遭到破壞。
今日,鎖已經換過,且加上監察電視。
管理人員替她開了鎖,亦步亦趨跟著她。
天台打掃得很乾淨,有幾隻鍋面大的電視天線。
遂心走到圍欄邊往下看。
一隻鷹呼嘯而過,翼尖幾乎拍到遂心面孔,遂心一驚,往後退一步。
那管理員扶住她,「小心!」
小心。
女子處世,真需小心。
遂心往下看,呵,商場天窗玻璃已經修補妥當。
一切了無痕跡。
遂心只得回到辦公室。
她找到了順均大廈以及商場的正確位置。
在互聯網上,她請教專家,自順均大廈頂樓墮下,跌進商場天窗的機會是多少,能否從此計算出當事人可是被人擲下。
答案很快自世界各國傳來。
詳細地計算了力學、拋物線,並且詢問了當日天氣。
在一個勁風的晴天,自三十七樓躍下,跌進天窗的機會最多只有百分之十二,因為衝力速度驚人,由人推跌或是自動躍下無甚分別。
這時,她上司進來了。
遂心賠笑站起。
「遂心,看你,如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蠢蠢欲動。」
遂心笑,「我沒有本事。」
「調你來這裡,是叫你面壁思過,今日期滿,你可以走了。」
什麼?
「調你回去行動組。」
遂心開心得笑出來。
「你隨時可以走。」
「是。」
「遂心,這次你要小心。」
今日一連有兩人叫她小心。
「上次,為著一時仁慈,猶疑用槍,差點累夥伴喪命,這個教訓,可別忘記。」
遂心的聲音低下去:「是。」
「你是去協助周妙宜墮樓案。」
「我知道,是與黃江安合作嗎?」
「是,你向巢劍飛總督察報到,黃亦是他手下。」
「是。」
那一個晚上,遂心忽然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