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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亦舒

  展航在這種瑣事上有經驗,與工人議論起價錢及修理工序,不久完滿解決。

  馬太太十分感激,「展航長這麼大了,真是好幫手,你媽好福氣。」

  「伯母有事叫我,我能搬能抬。」

  「這樣客氣,人家是怎麼教兒子的。」

  展航笑,「慢慢就習慣了,這裡風土人情還算不錯。」

  展航把伯母送往自己家與母親聊天。

  他與式柔留在馬家監工聊天。

  她告訴他:「我至今不會游泳。」

  「我教你。」

  「不行,學過多次,一看到水嚇得混身麻痺。」

  「他們教得不好。」

  式柔笑了,「你挺自信。」

  「教游泳,我還行。」

  「遇過溺的人再也不會夠膽子游泳。」

  工人敲打了許久,馬太太一直在於家敘舊,式柔說個不己,時間過得飛快。

  終於完工,已是下午。

  工人離去,展航幫助清潔好地方,式柔嘖嘖稱奇。

  展航走過去,用兩手的虎口量度式柔腰身,「盡量吸口氣。」

  「幹什麼?」

  「屏住呼吸別動。」

  展航兩隻手竟然可以環繞住式柔的腰身,那樣細的腰。

  式柔不以為忤,轉過身來笑。

  她唇上抹著深紫色胭脂,更顯得皮子雪白,晶瑩透明,她鬆出一口氣。

  她似乏力般倒在沙發裡,那種天賦嬌媚魅力太過象另外一個人,以致展航有點戰慄,像是那人的靈魂佔據了一個少女的身軀,想再一次作祟,要使於展航寢食不安。

  她沒有片到安靜,又探過頭來問:「你怎麼不說話?」

  展航怔怔地看著她。

  「聽說,你女友最多。」

  展航答:「都是謠言罷了。」

  式柔不聽他的解釋,「而且,很早就結交成年女性。」

  「誰說的?」

  「人人。」

  展航笑答:「太器重我了。」

  「全是傳言?」

  展航見她那麼可愛,不禁說:「近日年紀大了,也力不從心啦。」

  式柔一怔,哈哈大笑起來。

  電話鈴響,式柔去聽,轉過頭來說;「於伯母找你。」

  展航最喜歡看她擰過腰身來笑這個姿勢,他做得他可以坐著看足一個下午。

  於太太同他說:「筆臻等了你好久,你忘了她的約會?」

  「我今天沒有約她,」那別緻的名字忽然變得陌生。

  「也該回來了。」

  「是。」

  展航告辭。

  式柔嬌俏地問:「不訂下一次約會?真是前所未有的經驗。」

  展航微笑,「要同我出去,就不能再見別人了。」

  式柔詫異,「有這種規矩嗎,你不像沒有自信的人。」

  「想清楚,囡囡,改天再聯絡。」

  式柔又一次大笑。

  他駕車回家,馬伯母已經告辭,筆臻一個人在書房裡。

  展航探頭進去問:「我母親呢?」

  「她在午睡。」

  主人已經累了,客人還不願走,難怪母親召他回來。

  聰明伶俐的黃筆臻怎麼會犯這種毛病呢,由此可知,愛裡沒有智慧。

  展航在她對面,微笑問:「你專門等我?」

  「是。」

  展航問:「什麼事?」

  「伯母說,你小時候有一個女朋友叫伍玉枝,同我很像。」

  「我媽弄錯,我與玉枝,像兄弟姐妹一樣。」

  筆臻說:「後來,她在異鄉結婚生子。」

  「不算異鄉,那也是講中文的地方。」

  「我於你,大概也似兄弟姐妹吧。」

  展航覺得這像是同他攤牌,於是他輕輕反問:「你想做什麼?」

  這句話大大傷害了黃筆臻,但是她反而笑了。

  她答:「我並無非份之想。」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有車。」

  送到門口,展航知道筆臻以後可能不會再來。想解釋一下,安慰幾句,可是來不及了,一輛小小歐洲小跑車嘟嘟開上來,響了兩聲號,在於宅私家路上停下。

  不知為什麼,馬式柔又回頭來找於展航。

  她像是沒有看見黃筆臻似,笑著對展航說:「你忘記帶錢包。」

  她順手一扔,那錢包的溜溜朝於展航飛過去,展航還有時間玩一個花式,反手一抄,接住。

  式柔大笑,把車子駛走。

  筆臻看在眼內,默不作聲。

  展航轉過頭來,想解釋幾句,筆臻卻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

  展航十分歉意,深深親吻筆臻的手。

  她也走了。

  回到屋內,於太太已經起來,她遺憾地說:「本來我還想學蝶泳。」

  「筆臻不至於那樣現實。」

  「我也不好再叫人家。」

  「我教你媽媽。」

  「筆臻應核較為主動,她太過矜持,喜歡一個人,就不要理會其他,明刀明槍才好。」

  「母親老是覺得每一個人都該愛上於展航。」

  於太太點頭,「也有女孩子覺得自尊更為重要,真正難能可貴,值得尊重。」

  展航不出聲。

  「喜歡馬式柔那樣刁鑽的女孩,可是很費勁啊。」

  話還沒說完,兩隻小小金色尋回犬已經走出來。

  展航笑了,「叫什麼名字,旺財?」

  「不,這只叫健康,那只叫喜樂。」

  「好名字。」

  「馬太太把它們讓了給我。」

  展航喃喃道:「一個世紀已經過去了。」

  「展航你說什麼?」

  「沒什麼。」

  式柔放了學時時來,鑽在房裡磨展航教功課。

  於太太開頭以為那只是幌子,張望過幾次,發覺兩人認真之極。

  她甚至聽見展航低聲吆喝:「你長腦子沒有,三題幾何算足個半小時!」

  而馬式柔一額汗不敢反駁,真叫於太太訝異。

  他們也有輕鬆的時刻。

  於太太與女兒通電話,邊笑邊說:「以前擔心他同年紀大的女人在一起會吃虧,現在更害怕,女主角未成年。」

  展翹駭笑,卻不擔心。

  於太太歎氣,「這也是命運,像展翅,早結婚,多幸運。」

  「展航感情生活多姿多彩。」

  於太太問:「這是褒詞嗎?當然不。」

  「社會仍然保守,對許多事持有公論,不過,由他去罷,別管那麼多,你知道展航,十五六歲起就獨來獨往。」

  於太太說:「園丁來了,我且與他說幾句。」

  她去到外邊,同那工人說:「我有輛腳踏車,請替我扔到垃圾站。」

  她把展航那輛爬山腳踏車推出來。

  工人意外,「太太,還新簇簇呢。」

  於太太不知什麼地方來的神力,一提氣,兜起整架腳踏車,丟進園丁車斗,拍拍手,回轉屋裡去。

  她痛恨那些狐惑女。

  真痛快,出了一口鳥氣。

  對於式柔,於太太卻始終有好感,到底小,又活潑,家裡添了這個人,充滿喜樂。

  展航第一次同比他小的女生在一起,凡事見得光,神情開朗。

  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黃筆臻了。

  她在做什麼?大抵是教另外一個伯母游泳吧,那樣乖巧懂事的女孩子不愁寂寞。

  一日,式柔跑來同展航說:「你有無聽過有趣到極點的『浮麥最後方程序』?」

  展航笑答:「略知二一。」

  「告訴我。」

  「來,我幫你找到網頁,你自己瀏覽,浮麥是法國十七世紀數學家,他有一條數百年來不能證實的代數方程式,不過,最近終於由普林斯頓大學的懷爾斯君花了整整七年時間解答成功,經過緊張刺激,對,在這裡了。」

  式柔立刻坐過去凝視螢幕。

  展航問:「考慮讀純數嗎?」

  「噯,我深深發生興趣。」

  「據說懷爾斯在那七年之內,只用鋼筆及白紙作為計算工具,並無動用電腦。」

  「嘩,神奇。」

  她全神貫注地學習,偶而發生「啊」,「呀」讚歎之聲。

  展航躺在安樂椅上看報紙。

  當你所愛的又愛你的人就在身邊,那種感覺十分安全舒適。

  式柔有時按動打印機複印資料。

  「真是怪人,」她說:「竟為一條算術廢寢忘食。」

  「所有天才都不是常人。」

  「這我相信。」

  忽然之間,式柔靜下來。

  展航不以為意。

  她忽然驚訝莫名:「這不是我嗎,展航,我的畫像為什麼會在國際網絡上佔一席位?」

  展航立刻撲過去看。

  啊,式柔無意之中按錯了鈕,看到了展航的秘密。

  連式柔本人都以為尋人啟事中的畫像是她,由此可知,相像到什麼地步。

  「怎麼一回事?」

  展航緩緩說:「那不是你。」

  「可是三年來你不住要求各方協助尋找這個人。」

  「是。」

  「網上還不住有人告訴你,他們在世界各地見過她。」

  「已經不重要了。」

  「我願意聽這個故事。」

  「你有無六個小時?」

  「六千個鐘頭都可以。」

  「快快告訴我。」

  「讓我先做一件事。」

  於展航坐到私人電腦前邊去,按下一個鈕。

  「噫。」式柔低呼。

  是,螢幕上出現了紅色閃爍的「洗擦」字樣,十秒鐘後,畫中人漸漸淡卻,褪出,終於消失。

  式柔開頭是訝異,後來漸漸明白了。

  「你過去的情人?」

  展航搖搖頭。

  「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談這件事,我們說別的。」

  「我不介意。」

  「那麼,她到底是誰?」

  「我一無所知。我不知道她來自何處,做過些什麼事,父母是否愛她,以及她童年。」

  式柔好不失望,「呵,是一個暗戀的故事,我最不喜歡這種乏味的單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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