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輕快地跳起來,「什麼事?」
女同學們艷羨地看著她。
展航開門見山:「小燕,我受人所托。」
小燕看著他微笑,「是李偉謙吧?」
展航稱讚她:「女孩子都像你這樣聰明吧?」
「不,我是佼佼者。」
「他希望約你跳舞。」
「家裡不准我晚上單獨出來。」
「那麼,吃冰淇淋。」
「好,我自己找他。」
展航鬆一口氣。
「不過,你由此欠我一個人情。」
展航氣結,「不,鄒小燕,你莫企圖勒搾。」
鄒小燕卻沒有生氣,小小女生凝視他,然後輕輕說:「我看也是別人欠你的多。」
於展航並沒有聽懂這句話,他見任務達成,鬆了口氣,回去向朋友交差。
一星期後,李偉謙對他說:「出是出來了。」
「去飲冰室沒有?」
「有,一共廿一客冰淇淋。」
展航一怔,「什麼?」
「她同廿一位女友一起來。」
嘎,如此作弄人。
「真是鬼靈精,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一點面子都不給。」
展航勸說:「不如專心做功課。」
「你說得也是。」但明顯地沒精打采…
午餐時,展航總到她們高談闊論,嘲笑李偉謙。
「他來自守財奴之家,十歲就學會剪減價券省錢。」
「他吃冰淇淋帶著一張卡片,每買一次店員幫他打一個洞,滿十次送一個,哈哈哈。」
「什麼志氣都耗盡在這些芝麻綠豆小事上。」
展航十分吃驚,沒想到小女孩子也會這樣無情刻薄,立刻低頭走到另一張桌子去。
這時,她們發現了他,頓時噤聲,微笑。
展航吃完飯,故意在女同學面前取出打洞卡,交給服務員,「香草冰淇淋」,彷彿替好友出了一口氣。
假如他聽見那些女孩子在他背後說些什麼,他會啼笑皆非。
李瑞儀說:「哎喲,多可愛,真沒想到他這樣細心。」
樊月芬笑,「還懂得省錢呢。」
「多好玩。」是簡諫蘊的讚美。
人類的心臟,被安放在胸膛略右的一邊,所以有點偏。
那天,展航同她姐說:「真想斥責她們。」
「你尚未開竅。」
「什麼意思?」
「仍覺得女生虛偽做作,十分討厭可是?」
「對。」
「你體內睪丸素未獲釋放,故不覺異性吸引。」
展航啼笑皆非。
週末,姐弟跟父親到朋友家作客。
那家人姓馬,新近承繼了遺產,大屋附暖水泳池,招呼朋友來燒烤游泳。
一共四五家人,約十多個孩子,最大是展翹,最小才手抱,都玩得十分高興。
主人十分好客,食物飲料都極精美,燒起牛排來,香味四溢。
大人開了兩桌麻將,唏哩嘩啦在池邊搓起,也不管是否煞風景。
有人叫展航:「弟弟,你且過來看住這些雞翅膀,別燒焦了才好。」
幾個太太紛紛吩咐:「展航,替我燒一串牛肉,加多幾隻西紅柿。」
「我要一件漢堡,麵包亦要兩面烤黃。」
「兩條香腸。」
展航欣然答允。
一位阿姨拿只碟子婀娜地過來問:「我的串燒好像熟了。」
就在這個時候,展航抬起頭,忽然扔下手上刀叉,一手推開那位阿姨,害她踉蹌尖叫。
大家驚呼起來:「什麼事?」
只見於展航一支箭似奔到泳池另一頭,直串入水中向左角游去。
這時,男士們也發覺了:「遇溺,有孩子在池底浮沉!」
所有的母親驚叫起來,立刻推翻牌桌,紛紛奔到池邊找自己的孩子。
找到的即時鬆口氣。
但主人家馬太太大聲哭起來,「是囡囡,是囡囡。」腳一軟,坐到地上。
這時,會游泳的已經跳下水中幫忙。
展航已經撈起那小小女孩,她才五六歲大,穿橘紅色泳衣,所以展航離遠才看得見她呆在水底,四肢軟軟,像洋娃娃。
展航把她平放在池邊,大人亂成一片,他聽見父親吆喝道:「快叫救傷車。」
展翅過來蹲下,「弟,人工呼吸!」
展航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與她兩人輪流捧著那小小面孔不住做人工呼吸。
馬太太在一旁驚惶地大聲哭叫。
小姐弟面面相覷,只覺小孩一點動靜也無,展翹先涼了半截。
「救傷車怎麼還不來?」
那十分鐘真比一百年還長。
忽然之間,小小孩子的手臂動了一動,圓圓的面孔一側,嗚哇一聲哭出來。
展翹說:「好了好了,有救了。」她精疲力盡坐倒在地。
這時大批救護人員趕進來,取出各種急救用品,把氧氣罩蓋在小孩臉上。
「誰用人工呼吸?」
於展航舉手。
「做得好,否則小妹妹救回也變植物人。」
主人家急急跟救護車離去,野餐會也就草草結束。
回到家中,展翹先說:「咻,嚇壞人。」
於太太驚魂甫定。「明明見到囡囡一直在池邊跑來跑去,不過幾分鐘,已經沉在水底。」
展航到這個時候才出聲:「救生員說,小孩子十秒鐘內已可溺斃。」
「可怕。」
「池裡竟無人發覺。」
展翹說:「我年紀最大,我應該照顧這班孩子。」
「以後用泳池得僱用救生員。」
「還有以後?」
過兩天,馬太太親自上門來過道謝,她猶有餘悸,一見余太太就哭出來。
「囡囡好嗎?」
「已脫險,一切正常,仍在醫院接受觀察,醫生說真是大幸,差三分鐘就會腦部缺氧,做人工呼吸那位居功至偉。」
「哪裡哪裡。」
「展航呢,我想見見他。」
「上音樂課去了。」
事後展翅說:「不是展翹也有份救回那孩子嗎?」
展翹笑答:「我們不算,當事人只看見英俊小生。」
「語氣好似酸溜溜。」
「早已習慣,不會吃醋。」
于先生直讚:「展航真勇敢。」
他姐姐笑,「這幾晚他一直做噩夢,說是無論如何救不活囡囡,嚇出一身冷汗。」
第二章
於展航比往日更加沉默,時間大都份用在功課上,不過也約李偉謙打籃球。
「叔父說你幾時去試琴。」
「明天就可以,請代約。」
「我把地址給你,他住寧靜路一號。」
一聽就知道那種地段與現實世界不掛鉤,除非真的打仗,炸彈落下來,否則,民間發生什麼,仍與屋主無關。
於展航準時去按鈴。
他已長得比一般少年人高,神色也較為穩重,看上去比真實年齡大了幾歲。
傭人啟門,請他進去。
展航在會客室等了沒多久,一個滿面笑容的中年男子左右手領著小提琴出來,想必就是他好友的叔父李舉海。
展航立刻站起來稱呼。
「千萬別喊叔叔,叫我湯默士。」
展航笑了,中年人都怕老。
「你比偉謙成熟。」
展航目光已落在兩只好琴上,難捨難分。
那保養甚佳的中年人說:「老實同你講,我是一個生意人,不懂音樂,可是喜歡欣賞,這幾把琴,是我最佳投資,十年前買進,每年增值十個巴仙,不過,就此擱著到底可惜,你來試試音。
展航接過,調校一下,彈了一首巴哈的小步舞曲。
李君一聽,立刻讚好:「節奏明快歡愉,隱約讓我聽到衣香鬢影,裙裾率悉,演繹得好極了。」
展航微微一鞠躬。
「同哪位師傅學?我介紹名師給你。」
就在這個時候,有活潑的女聲問:「是誰奏的小步舞曲,我都想跳舞了。」
李君哈哈大笑,「這把史特拉底到底不錯。」
看得出他躊躇志滿,正在人生最得意之際。
一張秀麗的鵝蛋臉探進會客室,大眼睛寶光流動。
只聽得李君叫她:「福祺,進來。」
她輕輕走進來,原來身上穿著桃紅色吊帶束腰大蓬裙、細高跟鞋、整個人看上去像雜誌上的剪貼女郎。
年輕的於展航生活經驗不夠,一聲李姐姐幾乎就要出口,他以為廿一二歲的她是湯默斯李的女兒。
「福祺,這是於展航小朋友。」
她態度熱暱地貼在李氏身邊,這時,展航才明白,他倆是密友。
他並沒有吃驚,在他那個年紀,根本不知道這類關係中,男方需付出什麼,女方又得拿什麼去換。
他說:「琴真的好,不過,目前還用不著。」
「將來,你登台演奏的時候,我願意借出。」
「好極了。」
那位段小姐卻說:「小朋友,可否再飽我耳福?」
那樣一個可人兒開口,叫人怎麼拒絕,展航童心大發,彈了一曲叫「請多吻我」的流行曲。
這熱情洋溢,充滿盼望的曲子由他師兄教會:「比較討女孩子歡心,將來一定用得著。」
沒想到第一次奏出會是在陌生人家裡。
師兄那時還幽默地說:「即使在街邊演奏,也是流行曲才可博多幾個銅板。」
段小姐大力鼓掌,「太悅耳了。」
李君問女友:「你想學嗎?」
她裝個鬼臉,「那多辛苦,」她問展航:「你學了多久?」
「八年了。」
「是為興趣?」
展航笑,「天才早在五六歲就登台錄唱片,我不過課餘自娛。」
段小姐笑道:「那麼會講話,喝了下午茶才走好嗎?」
「好是好,不過已約了偉謙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