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呢。」
「我?我不知多少節目,單太太,古太太,她們約我坐船環遊世界已有多年,你一結婚,我就動身。」
「我們也一起去。」
蔣母大喜,「志成向你求婚了嗎?」
「還沒有。」
「啊。」又什點夫望。
半年後的一個星期六下午,唐志成來了,懇切地向蔣太太說:「伯母。我請你將佐明交給我,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他當看伯母面取出一隻鑽石指環。
那慈母落下淚來。「令尊令堂知道這件事嗎?」
「昨日我與父母商議過,得到他們祝福。」
蔣母點點頭。「我完全贊成。」
這時,佐明自房裡出來,笑嘻嘻,「太順利了,為什麼這樣順利?」
蔣太太問:「打算幾時舉行婚禮。」
「待佐明畢業,及去了亞運掄元之後。」
「可是要大排筵席?」
「不,」唐志成答:「只請至親友好─約千餘人而已。」
佐明掩嘴駭笑。
佐明想:人家戀愛,可歌可泣,她卻順利過關,真幸運。
志成到南歐參加賽車,佐明也跟著去。
他把她裁到尼斯的田園,住在一座有成千成萬朵薔薇爬攀在磚牆上的莊園裡,躺在草地上曬太陽野餐談天。
「生幾個孩子,叫什麼名宇?」
佐明答:「四個女兒,叫勇、往、直、前。」
「不不,一個需是男孩,叫忍讓。」
年輊情侶緊緊摟抱一起大笑。
這確是蔣佐明一生人中最開心的日子。
她打扮像歐洲女郎一般,草鞋大蓬裙─露背小上衣,站在跑道上叫喊。
志成得了第八名,但仍然十分高興。
加州理工讀化工的他正好加入父親的塑膠廠做主管。
新居,婚紗,全部准儲好了。
唐家派了裁縫捧著各樣料子來讓蔣母挑選婚禮當日的晚裝式樣。
「唐家真是周到,是個高尚人家。」母親十分滿意。
佐明微微笑,仍然每早習泳。
她出賽亞運。拿到一金一銀,凱旋回來在機場受到熱烈歡迎,大群記者把她當明星似圈住。
「佐明,可是快要結婚?」
「佐明,可會影響你游泳事業?」
「佐明,說一說得獎感受。」
「佐明,封師弟師妹有何忠告?」
蔣母悄悄落淚。
忽然一隻手搭在她肩上,一看,是未來女婿。
蔣母覺得十分安慰。
唐家大肆慶祝,蛋糕做成金牌式樣,由唐志成代表佐明開香檳招呼客人,他們在大屋裡玩到幾乎天亮。
第二天中午時分唐太太徙外邊回來,看到大廳已經收拾妥當,傭人正在吸塵。
她輕輕問:「人呢?」
傭人笑答:「佐明在游泳,志成熟睡。」
唐太太上樓見到兒子和衣倒在床上,鼾聲大作。
自窗口可看到泳池,佐明在一個小小池內,在電力激起的水浪中奮鬥向前,她不住地向前游,可是波浪永遠落把她擊退到同一位置。
她真是努力。
志成醒來,「媽,你回來了,爸呢。」
「回公司去了。」
「多謝昨夜把屋子讓給我們。」
「這間屋子遲早屬於你,願你在屋內歡笑,以及養多幾名孩子跑來跑去。」
「一定,一定。」
唐太太問:「佐明功課如何?」
「以一級榮譽事案,她想繼續攻讀法律。」
「真是聰敏,她父親生前想必也是優秀的知識份子。」
志成微笑:「他一直任教科技大學。」
唐太太總有點躊躇,「是什麼病,你沒問?」
這時,她看見佐明自水中上來,只得住口。
其實唐太太已經打聽過,朋友告訴她:「是直腸癌,平日蔣教授不煙不酒,早睡早起,可是發現時已經太遲,終年四十三。」
「蔣太太人品如何?」
「極之剛毅嫻靜,一心一意帶大女兒,全無他念。」
唐太太說:「我最欽佩這種女子。」
朋友欷噓,「我們也真殘忍,非要人家吃足苦頭,我們才願褒獎人家。」
「你做得到嗎?」
那朋友忽然笑了,「你沒發覺?我守寡也已有三年,丈夫長居倫敦不返,我自公婆那裹領取生活費用。」
唐太太連忙噤聲。
各人有各人的一筆帳。
朋友所:「我也沒有緋聞,這真不容易,總有狂峰浪蝶,覬覦我們手邊一些節蓄,前來打主意,想乘虛而入,需要全神置注以家庭子女為重。」
唐太太答:「我明白。」
想到這裡,佐明推門進來,笑說:「伯母回來了?昨天我們玩得十分高輿。」
志成說:「我送你出市區。」
唐太太笑笑,「紀得回來吃晚飯。」
「什麼事?」志成忘了。
佐明提醒他:「伯父母結婚三十週年紀念。」
「啤,真是喜事連連。」
他漱漱口就陪佐明到樓下車房開出事子。
佐明還取笑他:「你睡醒沒有?」
跑車高速駛出公路,一路暢順,志成加速,他喜歡極速帶來的快感,家長多次警戒,他總是陽奉陰違,佐明卻從不說他,佐明瞭解他。
他們在車內並無交談。
忽然之間,在一個彎角,一輛紅色四驅單迎面過線而來。
該剎那佐明知道不妙,她下意識伸出右臂,擋在面前。
佐明可以看到四驅事實際驚恐的眼神。
她沒有聽見巨響,也不覺得撞擊,只見強光一閃,已經市區知覺。
她只來得及大叫一聲媽媽。
後來,在醫院裡,看護告訴她,她一直喊媽媽。
蔣太太趕到,有人看見她呆呆站在走廊,不說話,也不哭,後來由耐心的醫生上前瞭解身份,才把她帶到佐明床邊。
她不認得佐明,她身型比平時小得多,混身血污,五六個醫護人員圍住她急救。
蔣太太上前握住佐明的手,緩緩抬起頭來。
一個急症室醫生這樣說:「我最怕看到傷者母親的臉。」
看護陪她到候症室坐下。
「蔣太太,我想你瞭解一下佐明的傷勢。」
蔣太太點點頭。
「兩輛車子高速迎面相撞,肇事四驅草司機當場死亡,佐明頭部受到重創,左眼脫落失明……」
看護說不下去,歎口氣。
蔣太太靜靜聽著。
看護吸口氣,「她同時也失去左腿。」
蔣太太像是明白,又好像糊塗。
「佐明尚未度過危險期。」
經過十多個小時手術,佐明情況總算穩定下來。
全身縛著管子,醫生大聲同她說:「佐明,睜開眼睛,為媽媽睜開眼睛,你媽媽在這裡。」
佐明用盡全身之力,才睜開眼睛,又乏力閉上。
醫生又說:「佐明,握緊我的手,可以做到嗎,來,握緊。」
佐明五指動了一動。
醫生大為寬慰,「好孩子!」
蔣太太伏在女兒身邊,吁出一口氣。
又過了三天,佐明才看清楚四周圍環境。
「媽媽。」
蔣太太看著女兒微笑,「媽媽在這裡。」
「嗚,噩夢一樣。」
「是,醫生都你可以康復。」
佐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咦,志成呢?」
蔣太太不出聲。
「志成在什麼地方?」
沒有人回答她。
「莫非志成──」
「不,」蔣太太說:「志成無礙,已經出院。」
「他可有損傷?」
「他雙手折斷,已經駁回。」
「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他知道你甦醒了,自然會來。你快快休息,莫理閒事。」蔣母按住女兒的手。
佐明靜靜睡著。
醫生進來問:「你告訴她沒有?」
蔣太太搖搖頭。
「這樣吧,由我來說。」
「謝謝醫生。」
在醫院走廊,蔣太太猛一抬頭,看見唐氏夫婦。
落母十分陌生地看著他倆。
唐太太手裡挽著名貴花籃及鮮果,自有女傭拿進房去給佐明。
蔣太太大惑不解,「唐志成呢?」
唐父答:「志成返美國去了。」
「什麼,在美閾?」
「是,蔣太太,很抱歉,婚禮已經取消。」
將太太凝視他們的面孔。
唐太太知道一定要立刻把話說清楚。
「蔣太太,這裡有一點禮物,請你收下。」
她交一個信封在蔣母手中。
「蔣太太,你千萬要接納這一點心意,佐明療養需要時間金錢,切忌生氣。」
蔣太太鎮定打開信封,著見銀行本票上寫的銀碼是一千萬正。
她抬起頭來。
唐先生站立,「請隨時同我們聯絡。」
真是高尚人家,勇於承擔,蔣太太忽然笑了。
她把本票還給唐氏夫婦,一聲不響,走進病房。
她握住女兒的手,輕輕說:「佐明,你失去了左眼及左腿,還有,唐志成是個懦夫,他已離開了你。」
佐明呆住,看著媽媽,伸手去摸臉上的紗布。
「媽媽很慚愧,媽媽幫不了你,媽媽不該帶你來世上吃苦。」
說到這裡,蔣佐明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一直做沉默聽眾的廣田忽然站起來尖叫。
阿順跑出來問:「什麼事,什麼事?」
只見廣田蒼白著臉掩著胸口喘息,她想嘔吐。
佐明說:「我已失去一切。」
「不,你還有慈母。」廣田提醒她。
佐明低下頭。
廣田一顆心沉下去,不,不。
「我漸漸康復,可以配上義肢,繼續做物理治康,但是家母健康卻劇烈衰退。」
「伯母還在嗎?」廣田緊張地問。
「請聽我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