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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亦舒

  一覺醒來,志佳失笑,見鬼,這種婚,不結也罷。

  看看鐘,才七點,正想翻個身再睡,忽然想到應彤也許已經醒來,連忙撥電話到他們父女的房間,志佳做對了,孩子六時正就準備妥當待母親來接。

  志佳連忙更衣沐浴。

  百忙中再重溫昨夜的事,覺得它的意義非同小可,那是一個有關將來的事,啊,佟志佳的靈魂不再徘徊在過去的歲月,它終於邁開腳步,走向將來。

  志佳的精神大振,推開艙門,吸一口新鮮空氣,與應彤去尋歡作樂。

  應佳均冷眼旁觀。

  他此行當然有目的,三個禮拜的假期對任何成年人都是一種奢侈,他怎麼會無端將之浪費在一隻船上,他要好好看清楚佟志佳。

  他也不是沒有收穫的。

  才兩天一夜,他已經發覺佟志佳的本質其實沒有變,仍然那麼天真,興趣照舊與一個中童沒有什麼兩樣:愛好大自然,喜歡吃,老睡不夠,說起故事來沒完沒了,難怪應彤與她相處得那麼好。

  從前只覺她不願長大,放肆怪誕,此刻的佟志佳已賺得名利,一切舊習性變得別緻可愛,人的眼光,就是那麼勢利。

  晚飯時他閃她:「聽說貴雜誌要大展鴻圖?」

  佟志佳一怔,消息倒是靈通,銀河剛想改半月刊。她沒有回答,有什麼必要向他坦白。

  「沒想到你在這方面有天分。」

  呵,原來他剛發現佟志佳並非一無是處。

  志佳還是不作聲,照樣津津有味享受她的晚餐。

  燈光一暗,女歌手出來,唱一首幽怨動人的情歌。「記得這首歌嗎?」他忽然問。

  志佳訕笑,搖搖頭,她是真的不記得了,這種瑣事,在千頭萬緒成年人的世界裡,不用患失憶也會忘得一乾二淨,虧他為了一點點尚未到手的利益,把陳皮往事都拿出來講一番。

  「是什麼歌?是初中時流行的曲子?」

  應佳均見話不投機,適可而止。

  那夜,待應彤睡後,他邀請志佳談話。

  志佳說:「我已經疲倦得不得了。」催他快快處理。

  他也索性長話短說:「為著孩子,我倆有沒有希望補行一次婚禮?」

  這絕對是佟志佳一生所聽過最荒謬的建議,她臉上一點聲色也沒有,只是答:「孩子並不見得需要我們為她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應佳均說下去:「你的病已經大好——」

  志佳溫和截斷他:「我從來沒有病過,你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應君一怔。

  「我眼皮無法撐開,我得早退。」

  那,便是他上船來的目的。

  晃眼到了中年,瀏覽了那麼久,發覺歷年所見的,原來還不及當初捨棄的好,於是想再來一次。

  志佳回到艙房,對牢鏡子說:「我根本不認識他。」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應佳均計劃有變。

  公司有事找他,他要在新加坡上岸,乘飛機回去。

  志佳莞爾,連忙裝一個遺憾的樣子,「哦,這麼忙。」

  真正失望的是應彤。

  他走了以後,應彤搬來與母親同睡。

  半夜,孩子醒來,「媽媽,媽媽。」

  「媽媽,喝牛奶。」

  「什麼,這麼大還半夜喝奶?」是清晨四時二十分,要命。

  「爸爸一直餵我。」

  「什麼,六年來從未間斷?」志佳意外了。

  「他說夜間喝奶會長肉,身體比較好。」

  真偉大,佟志佳忽然原諒了他。

  佟志佳決定原諒每一個人,倒沒抱著每個人也會原諒她的奢望。

  「你得把這個習慣戒掉。」志佳對女兒說。

  應彤唯唯諾諾。

  結果母女倆閒聊到天亮。

  累了轉個身再睡。

  這個假期令佟志佳四肢百骸都鬆了下來。

  她擔心它們以後再也走不到一塊兒:回到雜誌社去上班的時候,會發覺咦,我的腿呢?我的手呢?我的幹勁呢?原來統統在假期中遺失。

  不過也真失不足惜。

  應佳均上了岸之後,仍然每晚打電話到船上來與女兒聊幾句。

  應彤次次都問:「媽媽你要不要說兩句?」每晚志佳都有藉口:「我們約好了船長參觀電腦室,快些」,「我這就沐浴」,「我累了」,「電視節目好看之極」……有什麼好說的?

  佟志佳見過他的真面目,十分可怕的一張臉,以後再細細描繪修整也於事無補。

  志佳已盡量壓抑她對他的厭惡。

  令她鼓舞的是小朱的聲音:「你們母女倆到達了什麼埠了?千萬不要樂不思蜀,一回來就要陪我吃飯,一個人寂寞死了。」

  志佳莞爾,應彤在身邊,至少可享用十多年相依為命的溫馨。

  船泊赫爾辛基的時候,她們就得上岸轉乘飛機了。

  正在收拾行李,志佳聽到一個電話。

  「小郭先生,是你?」

  「可不就是我,有人答應我一件事還沒做,我來追人情債。」

  「什麼事?」志佳莫名其妙嚇一跳,「我是那樣的人嗎?小郭先生,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小郭沒好氣,「叫你打電話你打了沒有?」

  電話,什麼電話?

  「佟志佳,我以為你的失憶症已經痊癒了!」

  啊對,佟志佳如大夢初醒,「抱歉,小郭先生,我馬上做。」可是,那個電話號碼有沒有帶在身邊呢?

  「你把整件事丟在腦後了。」小郭斥責她。

  志佳沒聲價道歉,叩頭如搗蒜,「是我不好,您把號碼再說一遍,我馬上打過去。」

  「你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心上。」小郭終於把那重要的電話重複一次。

  志佳急急用筆紙記下。

  忽然之間,她聽得小郭在那一頭歎一口氣,他跟著說了句難以理解的話:「做人,是該這樣。」

  「什麼,」志佳問,「您說什麼?」

  他語氣感慨,「我說做人是該像你這樣,你現在也學會了,糊里糊塗,該忘的全部忘記,記得也全部忘記,樂得輕鬆。」

  「是是是。」志佳唯唯諾諾。

  他說下去:「世人又不是不能少了我們,我們再賣命也是枉然,不如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地過日子。」

  志佳訝然,這位聰明的小郭先生,受了什麼新的刺激,牢騷滿籮。

  「祝你快樂,佟志佳。」

  「小郭先生,你也是。」

  他總算掛了線。

  志佳看了看手中十個號碼的電話,鼓起勇氣撥過去,電話才響一下就有人來接。

  志佳立刻自報姓名:「我是佟志佳,你是哪一位?」

  她根本不記得這個號碼屬於誰,又不敢問小郭,只得用這個辦法。

  對方一聽,立刻輕笑:「你不知我是誰?」聲音甚具男性魅力。

  志佳直截了當地搶白:「這是什麼,猜謎遊戲?」

  對方說:「我是YZX。」

  「原來是你!」志佳終於想起來,悻悻地說,「你害我讓小郭先生罵一頓。」他是那個怪醫。

  「每天等電話的滋味不好受。」

  志佳質問:「為什麼要等?」

  誰知對方說:「問得好,也許,是因為寂寞,也許,是希望聽到你的聲音。」

  志佳已有許久許久沒聽到這樣原始的讚美,不禁語塞。

  「更也許,是因為你根本不記得我是誰。」

  志佳正打算與他聊下去,應彤的小臉探進來,她立刻說:「我此刻不能詳談,待我回來再說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明天就可以見面。」

  「我們母女會在赫爾辛基逗留兩天,這是旅途最後一站,閣下在哪裡?」

  「多巧,」他笑,「我正在附近,你們的船叫北國公主是不是?我未接你們。」

  志佳發呆,此人神通恁地廣大。

  「我猜想我是受歡迎的。」

  「當然,」志佳連忙說,「他鄉遇故知,至開心不過。」

  「明天見。」

  志佳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她已與一個陌生人訂下約會。

  不理它了,有什麼不妥,才找小郭這個中間人來理論。

  接著,是方小姐的電話來了,「志佳,你可是後天回來?」

  「是,為何語氣嚴重?」

  「黃珍過檔後立意與我們打對台,處處模仿抄襲我們的風格,更前來挖角,你得快回來商議對策。」

  黃珍,黃珍是誰?

  啊,是華自芳的化名。

  華自芳又是誰?

  志佳笑,「嘿,他們算老幾,我們什麼人都不怕,抄人怎麼勝人,不礙事,至要緊我們一口真氣足,待我回來慢慢談。」

  「得令。」方女士已經大感安慰。

  那一晚,佟志佳睡得並不比平日差,凌晨聽見汽笛聲,醒了。

  看到應彤小小熟睡的臉,凝視了一會兒,還來不及感動落淚,已經覺得眼澀,倒頭再睡。

  早上船泊岸,志佳把行李堆在艙門處,帶著應彤準備下船,有人敲門。

  「誰?」

  「我來取行李。」

  志佳前去打開門,「一共三件。」

  進來的那位先生卻沒有穿制服,一抬頭,劍眉星目的一張臉,志佳怔住。

  「佟小姐,我們有約。」他挽起行李,「我說好來接你。」

  原醫生!

  志佳意外不已,連忙介紹他給應彤認識。

  應彤後來對她父親說:「原醫生長得很高,天氣那麼冷,他才穿一件薄襯衫。」

  應彤到底小,沒向她父親形容,那位原先生臉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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