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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董妮

  面無表情地,她端起藥碗,一口喝盡苦澀的藥汁。

  「真乖。」他突然這麼說。

  她覺得才入喉的藥忽地反嗆了起來,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獎賞你的聽話,這顆果子給你甜甜嘴。」他送了她一顆芳香四溢的艷紅果子。

  她目瞪口呆。

  他收了藥碗,朝她揮揮手。「你們慢聊吧,我先走了,晚上見。」

  她沒反應過來,看著果子,看著他……

  良久——

  花陰舞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打破滿室的沉窒。

  「他在哄你呢,姊!」真難得,花陰茴也有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時候。

  花陰茴只覺好氣又好笑。「那個傢伙,真不知他幾時才是正經!」

  「而這樣的他卻讓你笑了。」多久了?打父母亡故之後,她們姊妹倆就不知歡樂為何物,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還記得怎麼笑。

  聽到她的話,花陰茴卻沉下臉。長久以來,她日子過得辛苦,卻不感到痛,因為習慣了。

  如今,有人給她快樂,她很感激;但也不禁深怕喜悅過後,她已忘了要如何去適應那種疲累。

  與其有了夢想,再去嘗到夢想破滅的至痛,她寧願從不知夢想是什麼。

  「別說了陰舞。」她不願再提。

  「最後一句了。」花陰舞起身,走到門邊,淡淡地說了聲。「他說了禁語,而你沒有反應。」這是自從父母亡故後,花陰茴首度對犯了禁忌的人不予處分,其意義之深遠非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啊!

  花陰茴目送妹妹離開,默默地想著這個乍然出現在她生命中的男人。

  他不是第一個對她表現出興趣的人,但為什麼,她沒辦法如過去般等閒視之?

  她的心在改變。

  也許是寂寞太久了。島主的光環並不如想像中光燦,其背後的責任是很沉重的;而她一個人背負了十餘年,身、心都累了,難怪會反常。

  也許該想個辦法盡早送走匡雲北,省得她起了懈怠之心。

  只是他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要瓦解他的固執,肯定是門困難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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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三更,銀月如霞,飛鳳島中央的靜水湖邊,有一條頎長的身影正在沐浴。

  烏亮的黑髮披在匡雲北古銅色的裸背上,夜風吹起,帶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和著幾許惑人的邪魅,構成一幕惹人遐思的奇景。

  有幸欣賞到的人一定會終生難忘,但前提是,他得突破香香的防衛。

  香香是個身長六尺餘的大漢,人高馬大、身材壯碩,怎麼看都像個力拔山河的霸王,只除了他有一副愛哭的脾氣。

  匡雲北雖然跟他主僕十餘年,很是瞭解他的個性,但有時,還真是受不了身邊跟著一個成天哭哭啼啼的大男人。

  「拜託,香香,你已經哭了整整一個時辰了,還不累嗎?」

  「可是人家委屈嘛!」因為從小被太監宮女帶大,香香的言行舉止很女性化。

  「不過被念了幾句,委屈一下下也就夠了,有必要哭到一個時辰這麼久嗎?」

  「什麼不過被念了幾句?我是被十幾個人圍起來,人口一句地轟炸了近半個時辰,才哭一個時辰算什麼?」而原因只是因為他不小心說了一句「再見」。

  是啦!「再見」二字仍是飛鳳島的禁語,他誤犯禁忌是有錯,但他又不是島上的人,不習慣他們的規炬也很正常啊!尤其還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忌諱。

  匡雲北只覺得頭好痛,後悔死當初怎會將香香交予一班子太監、宮女照顧。

  他應該謹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至理名言的。

  「主子,」香香繼續抽噎。「我們還要在這裡留多久?」這個地方他住得很發瘋,好想趕快走啊!

  「這裡的局勢還不穩定,那些海盜隨時可能再回來,還有東邊虎視眈眈的鷹島,也是個禍患。」匡雲北沉吟片刻。「看過上回慘烈的戰況後,你忍心在這種時候拋下這些人走嗎?」

  是不忍啦!但……「我們的采金大業怎麼辦?」

  這一點匡雲北也很傷腦筋。

  「我們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的。」香香提醒他。「西荻國還有人在等我們回去。」

  「這我也知道。」但他著實放心不下花陰茴。

  「主子……」看著匡雲北陰晴不定的臉色,香香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該不會真看上那位花島主了吧?」

  他忽爾笑得發邪。「如果我說是呢?」

  他這種笑法真教人背脊發涼。香香暗自吞口唾沫。「不管主子的答案如何,我一概贊同。」他向來愛護小命,所以很識時務。

  匡雲北輕哼了一聲。「那假使我日後有意長居此地呢?」

  香香臉色頓黑。

  匡雲北起身,來到他身邊,一指敲向他額頭。「放機靈點,在這裡我們是客,作客自然要有作客的規矩。」

  這道理香香也懂,可是……「他們的規矩很奇怪,與一般世俗規範剛好相反。我習慣了離開一定要說聲『再見』,所以……」他不是故意要犯,只是常常會忘記。

  「笨蛋!」匡雲北邊讓他侍候著穿衣服、邊啐道:「既然守不住,那就把這些無聊的規矩變成我們的規炬不就好了。」

  「啥兒?」香香二度呆滯。

  匡雲北又敲了他額頭一記。「不能說『再見』本來就有違常理,當然要把它改掉。」

  「呵呵呵……」他傻笑。「主子,這種事用說的容易,要做到……很難吧?」

  「所以說你不用腦子。」穿好衣服,匡雲北又賞了他額頭一下。「所謂滴水能穿石,講到他們習慣不就得了。」

  有這麼簡單嗎?香香很懷疑,但匡雲北卻自信滿滿。

  畢竟,他已經讓花陰茴對他的「再見」從勃然大怒,變成視若無睹了,相信假以時日,他要瞭解她的心事,解開她的心結並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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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歎口氣,花陰茴繼續把白眼拋過去。

  明明告訴過匡雲北,在飛鳳島上,「再見」是最忌諱的兩個字,偏他就是死性不改,出門前必揮手道聲再見,進門時則定伴隨著一句:「我回來了。」

  不管她跟他警告幾次,他永遠我行我素的叫人生氣。

  真是混帳,不知道入境隨俗的道理嗎?在心裡暗罵一聲後,她照例對他的「再見」視若無睹。也只能這麼做了。

  匡雲北也不在乎,逕自擺完手,出門去也。

  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連續不眠不休照顧她三天,又為她運功逼毒,他似乎有些瘦了,身形不似先前昂然挺拔。

  「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最教人擔心了。」她低啐一聲,忍不住又想,無緣無故,他幹麼對她這麼好?

  最近,她常常思索這件事。這真不是個好現象,但她忍不住。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所以說,他不可能是因為鍾情於她,而對她百般示好。

  雖然他偶爾會在口頭上調戲她,但她從未相信過他的話;而他也沒有太過堅持想說服她,往往在她的錯愕中,他很快就放棄了。

  不過就算事實真是那樣,她也不會感動,只會大笑三聲,為了他奇差無比的眼光,居然會看上她這個一年內被退了三次婚的女人。

  她也不是自卑,基本上,她認為自己雖然不美,卻頗有味道。

  鷹島少主死後,曾有不少人追求過她,她也應允了三次婚事。

  但可惜,他們沒一個有本事通過考驗的,儘管那個考驗簡單到不行。

  她只要求她的夫君能夠接受她將生命重心悉數放在飛鳳島上,並從旁協助她重振這座采金名島的聲威。

  然而,這卻成了最要命的條件。

  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們都說,他們可以努力練武、讀書,助她重建飛鳳島,但是,卻萬萬無法接受自己成為陪襯她這位島主的配角。

  想想也是啦!他們個個年少英偉、滿腹理想,正是欲展翅高飛的時候,要他們為了區區一名女子放棄所有的名聲榮耀,誰肯吶?換成她也不要。

  因此這二十八年來她一直獨身,想來,這輩子大概是與婚姻無緣了。她早有覺悟,才會更覺得匡雲北的行為奇怪。

  他若非對她有好感,那源源不斷的關懷又是所為何來?

  純屬無聊嗎?他不像那種人。

  那就是在玩她嘍!可是他的表現又一副很有誠心的樣子。

  再不然就是對她有所圖謀,但此時此刻,她不僅一無所有,還背著一身麻煩,又有什麼好處是值得他費心追求的?

  「啊!」猛然想起他最初的來意——尋找可以幫忙采金的能人。

  她雖告訴過他,以飛鳳島目前的景況是幫不了他的,請他死心,另覓援手。

  但有沒有可能,他壓根兒找不到其他幫助,才會不死心地繼續糾纏著她,期盼奇跡出現,她會改變心意相助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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