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訴小師妹喔!」嚴鑼再度威脅他。
這一回,他皺著眉頭接過了,卻是一臉的嫌惡。
嚴鑼只覺好氣又好笑。「算啦!只要你好好吃、好好睡,應該就沒事了。另外,我今早在新聞快報上瞧見一則消息,聽說你住的這個社區出現一個裸體男子,這年頭變態不少,你要小心,以免……」
「那是我做的。」伊悔忽然插口道。
「總之呢,你要小心門戶——什麼?你再說一遍。」嚴鑼話到一半,整個人呆住。
伊悔將昨日小偷闖進家門企圖偷竊人偶的事說了一遍。
「你怎麼沒報警?」嚴鑼大叫。
「我懷疑那傢伙是某個熟人雇來的。」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難看,所以他默默地隱忍下來。直到天亮,跟父親打了通電話,父親說他會處理,那就讓他處理嘍,伊悔懶得管。
嚴鑼非常不贊同他的作法,放任罪惡就是鼓勵它。然而,他卻能瞭解伊悔心頭的無奈,和他表現出來那萬分笨拙的體貼。
原來他不單單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他有很複雜的心思和溫柔的感情,卻將它們埋藏得很深,難怪沒有人看得見。
這一刻,忍不住有些佩服那位粗枝大葉的小師妹,她居然可以看透伊悔彆扭言行下的真心。她是真的粗心嗎?也許她才是最細心的那一個。
* * *
伊悔坐在床上,看著電視機裡正在播放的,一則有關日本遊覽車翻覆意外的消息。
那本來不會吸引他的注意,但上頭打出來的傷者名單卻大大地令他震撼。
齊珞薰——
那三個字亮閃閃地在螢幕上晃動著,瞬間,伊悔整個靈魂被抽離了。齊珞薰出事了,怎麼可能?他……有沒有人可以給他一個答案?
嚴鑼!對了,他是齊珞薰的大師兄,應該知道更多的消息,他可以去問他,她現在還好嗎?傷勢重不重?她……
該死的,他沒有嚴鑼的聯絡方法。他從來不關心他人,從來不——
現在該怎麼辦?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半晌,一動也無法動。
然後,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沁涼晚風吹過,帶來刺骨寒意,喚醒了他迷失的神智。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高中校園的門口前。對了,嚴鑼在這間學校任職,只要他守在這裡等,終會等到嚴鑼,問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茫然的視線投向對面高聳的門樑柱,旁邊種植著巨大的椰子樹,橫生的枝葉與濃黑的夜幕融合成一氣。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齊珞薰的情形。
那一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他在校門口被一群混混學生包圍。
路過的學生紛紛閃避,驚懼的神情好像他所處的那塊地方是處龍潭虎穴。
而他,也沒想過要求援,對於這種事早習慣了,在團體生活中,一致性比什麼都重要,比別人特出很容易變成被攻擊的目標。
所以他的金髮、雪膚、藍眸、嬌顏便成了被欺負的最佳代表。
他像個旁觀者,冷靜地數著大概要挨上幾拳、幾腳才能脫出困境。
但事實是,那一天,他一拳也沒挨到。
齊珞薰適時出現救了他。從此,他孑然一身的生命裡多出了一道身影。
不知道她為何愛黏著他,明明,他們是性情如此相異的兩個人,撞在一起,除了爭吵、沈默不語外,能有所交流的時間真是少之又少。
可她一直沒離開過,高中三年、大學半年,然後,他休學,專心做起人偶……足足十年有餘,她幾乎每天、最多不超過三天,必會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他從沒想過,她到底是以何種方式存在著;但從不與人接近的自己,還是讓她住進自己的心房。
他把家裡的鑰匙給她,並允許她觀賞、觸碰他的人偶。
他除了購買做人偶所需的材料外,很少花錢;他吃的東西是她做的、穿的衣服是她挑的、住的地方是她打掃的……他從不管一些生活瑣事,卻能過得逍遙自在,只因為有她。
然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薪水存進了她的戶頭裡,她會看他需要什麼東西,適時地帶來給他。
他……幾乎不必外出,再也不須面對眾人挑剔、詫異的眼光了。
認識她之後,他慢慢地享受到生命的喜悅。
她讓他非常地放鬆、舒服。
雖然有人說,他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是不正常的,但他實在討厭面對人群,除了她,任何的人際來往他都不想要。
可她走了,遠去日本,一消失就是半個月。
當他知道,他將有整整十五天、六百個小時無法見到她時,平靜的心靈遠離了他。
他失眠、他焦慮、他煩躁……他每天都過得辛苦不堪,要不是後來嚴鑼威脅他,不好好照顧自己,齊珞薰會擔心,或許還會因大意而在武術觀摩會上犯下嚴重失誤,他恐怕早去買來大包安眠藥,每天吞一顆,睡到她回來為止。
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要怎麼過,她……幾乎已融入他的骨血裡,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了。
直到在新聞上看到她發生意外的消息,他才猛然驚覺她的重要性。她沒事吧?會不會再回來?萬一……
云云世間只剩他一個人,該怎麼辦?
「齊珞薰、齊珞薰、珞薰、珞薰……」喃喃念著她的名,他抬頭望天,祈禱著她的平安歸來。
然而,漆黑的天幕回應給他的卻是絲絲冰冷的夜雨。
從初開始的毛毛細雨,幾分鐘後,變成滂沱大雨。
轉眼間,他被淋得濕透,卻還是沒有移動分毫,怕這一走,會錯過嚴鑼、錯過得知齊珞薰安危的唯一方法。
他癡癡地站在校門口等著。雨越來越大,漸漸地,他腳邊積起了水。
他還是沒動,一直一直地站著,就算大雨帶走了他的體溫、換來刺骨寒意,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像一尊——人偶。
* * *
清晨,當嚴鑼扛著大包行李袋來學校辦理請假事宜,準備直飛日本探視時,一眼就看到伊悔被凍僵了的身影。
「你在這裡幹什麼?」發現他青白的臉色,嚴鑼有種大禍即將臨頭的感覺。
「齊珞薰?」他如火燒灼般的嗓子只能發出這三個音。
「還沒找到她,不知道情況如何,不過沒消息應該就是好消息吧!」他話一說完,伊悔突然整個人倒了下來。「喂!」嚴鑼及時抱住他,卻在入手瞬間,被那冰冷的身體和灼熱的呼吸給嚇了一大跳。「伊悔——」
「嚴老師,你認識這個人啊!一大清早,我過來開校門時,他就已經站在那裡了,淋得一身濕,我叫他進去躲一下雨,他也不聽,不知道在想什麼。」工友這麼告知。
在想齊珞薰吧!嚴鑼對著工友扯出一抹艱難的笑。「可以麻煩幫我叫救護車嗎?」他有預感,伊悔不是一大早來這裡等的,恐怕打昨天夜裡看到新聞快報,他就來了,等著向他問一句——「齊珞薰好嗎?」
結果卻把自己弄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唉!怎麼有這麼笨拙的人?嚴鑼算是被他打敗了。
放下行李袋,他兩手抱住伊悔,讓他睡得舒服點;心裡已有認知,今天的日本行大概是要延期了。
第八章
結果伊悔一覺睡了三天三夜,待他再度醒轉,嚴鑼已經急得很想一拳讓他睡到天荒地老,這輩子都不必醒了。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嚴鑼拎起早早準備好的行李袋。「既然你已經沒事,我要去日本……」他還沒說完,伊悔不顧點滴的針頭,猛地坐起,捉住他的衣袖。
「喂!」嚴鑼瞧見伊悔腕脈上汩汩流出的血,顧不得形象,開口就喊:「護士 !」
算他運氣好吧!護士正派藥到病房門口,聽聞吼聲,瞬間怒氣沸騰的出現。「先生,這裡是醫院,請你小聲點,別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他……他他他……」嚴鑼指著伊悔血流不停的傷口,話都說不全了。
「唉呀!」護士一見病人的妄為,臉都白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她跑過來,先為伊悔止血,正準備幫他將點滴針頭再插回去,他卻……「先生,麻煩你先躺下來,你這樣我很難做事。」
伊悔似無所覺,身體半靠著病床,兩隻眼睛直直鎖著嚴鑼,生怕一個眨眼,他人就跑了。
「先生?」護士皺起眉頭。
伊悔始終不發一語。
嚴鑼不得不對他的執著投降。「好好好,我保證不丟下你一個人去日本,這樣總行了吧?」
伊悔只是看著嚴鑼,嘴唇蠕動半晌,似欲開口,卻沒發出半絲聲響。
「你到底想怎樣嘛!」嚴鑼的耐性正在急速流失中。
他又努力地震動喉頭片刻,一個模糊難辨的嘶啞聲音被磨出了口。「她……薰……」
「小師妹?」提到齊珞薰,嚴鑼的神色迅速黯淡。「還沒找到人,根據同車的乘客表示,車子翻覆山谷時,很多人受了重傷、動彈不得,小師妹的情況算是好的了。她曾幫忙將多位傷者拉出被擠扁的車子,為他們做急救,後來其中一個傷者因為受不了壓力,發狂跑走,小師妹去追他,就此一去沒回頭,他們猜測她八成是迷失在深山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