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那什麼被鬼打到的姿勢,還依照投射燈的投射角度變換姿勢,不知擺給誰吐……樹兒也不知跑哪去了……」嘀嘀咕咕,一口氣將只加了醬油的白飯扒光,打開電鍋,迅速添滿尖尖的一碗公。「不要影響人家食慾行不行……」
每次來她家讓她請都餓得要死,每、次、都、這、樣!
上菜的手腳慢到天怒人怨,已經很超過,她還每次都來什麼香精蠟燭、香花繡枕,有的沒的的花邊搞一大堆,一配就是一整套。不讓她按步驟把所有細節「喬好」,她就飆淚給所有人看笑話。
厚!他更委屈行不行!
他沒像力齊那六隻缺乏兄弟道義、沒人性的死傢伙,一見苗頭不對就閃人。
他留下來收拾殘局哦!收到現在十點半多多,才吃到三碗公飯哦!不然她想怎樣?嫌他不夠落魄啊?
「拜託,讓我安心吃頓醬油飯,行不行?」袁七英喃喃自語,被身後一縷如泣如訴的哭聲吵得消化不良。
沒好氣地抬起頭,瞄了眼邊抽泣邊留意美姿美儀的六旬老婦,帶著三道新傷的鼻頭一皺。袁七英抓起二十人份的大電鍋,蹲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與背後那個哭得太可恥的老女人劃清界線。
這個鬼花園,在他和樹兒通力合作下,已經回復之前的俗麗、俗艷與俗不可耐,老女人要多俗有多俗,該有的花邊壓條一樣沒少。
奇怪,人家樹兒又不欠她,幹嘛這麼操人家?自己的狗窩,自己要負責清理乾淨嘛!讓客人這麼累,她好意思哭啊?沒能力清掃,房子別買這麼大啊,不知道在堅持什麼,莫名其妙……
不濟事的歐巴桑,除了扮歇斯底里玉女,真不知道她幹得了什麼好事。十個她,都抵不過一個不到她一半大——不論身材或年紀的小樹兒。
承受力真低!她那把歲數有臉哭,他這把年紀可沒臉聽。不過就一點芝麻事,犯得著大驚小怪嗎?壞了就修補,破了就換新,無法更新就丟掉嘛!事情就這麼簡單嘛,搞不懂她哪來的能耐把每件事搞得複雜無比。
害他餓死了……
老女人不是不知道,他肚子餓的時候行為沒有不失控的。他現在餓得捉狂,她最好節制一點,要哭回二十一樓哭,別在這裡逼火他。今晚要不是樹兒在,他可沒那麼好說話。
人在福中不知福……
袁七英盛好了第四碗飯,拿飯匙拚命壓壓壓,三兩下就將尖塔般的高山壓平。正準備添上個三五匙飯,破皮的眼角無意間瞄到電鍋旁的醬油,他一歎,無來由地感到心酸。
每次應邀來這裡作客,他都吃得這麼窩囊……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下次真的要記得帶菜來這裡讓老女人請。否則……這個風水欠佳的天殺花園,將成為他的葬身之窟。
他情願跳樓,也不要餓死在一堆噁心的蕾絲裡,太丟臉!
七英先生……好像在咬牙切齒……不曉得這跟袁媽媽哭著下樓有沒有關係……
「七英先生……這是我剛調好的豆腐乳醬,不會鹹,你可以佐飯吃。」
一碟灑了點點蔥花的豆腐乳,由天而降,輕輕擱在袁七英面前的空心磚上。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運,不知這跟清掃太用力、今晚被踩得太慘有沒有任何關係,還是蹲太久,袁七英一陣頭重腳輕,兩眼發昏。
從昏花的餓眼望去,眼前那碟不起眼的小東西,絕對夢幻豆腐乳、人間極品、絕世佳餚。這小小的一碟,強過某些上個菜拖泥帶水、沒三小時絕對吃不到主菜的鬼醬鴨大餐億、萬、倍!
拿筷子沾了下豆腐乳淺嘗,袁七英感動到差點噴淚。今晚他別無所求,對食物的要求向下無限修正,只要任何比醬油不純粹的料理,他都含淚接受!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我還幫你燙了一盤茼蒿……」寇冰樹小聲說道。
「什麼?你說什麼?」佛祖保佑他沒聽錯!
「如、如果你不喜歡茼蒿的味道,不妨試試沾點豆乳腐吃。」因為樓下的超市剩下的蔬菜不多。「我覺得這種吃法……不錯吃,你試試。」怯怯上完菜後,寇冰樹停下來,忐忑不安地偷瞄他。
「樹兒,你你……你實在……」太讓他這個威武不能屈的鋼鐵漢子感動了!
「你不喜歡吃也沒關係!」見他一臉難過,寇冰樹嚇了一跳,變魔術般,陸續從銀編餐籃中端出菜來。「這裡還有芹菜炒肉絲、川燙章魚,還有……」一碟接一碟,不含隸屬沾醬類的豆腐乳,共拿出四碟家常菜放在傻眼的大個子面前,碟碟色香味俱全。
「樹兒,你……你你……」袁七英捏著飯匙的手在發抖,快要崩潰,快要忍不住男兒淚了。
雖然不明白樹兒如何在短時間內變出這一些,他卻可拿項上人頭擔保,這些絕不是出自樓下那間金光閃閃、不中看也不中用的鬼廚房,不然,他不會淪落到只能拿白飯拌醬油吃的落魄田地。
平平是女人,手腳為什麼差那麼多?老女人咧?溜了?她應該過來認罪的!
「因為超市真的沒有蔬菜了,可是,冬天喝點熱湯會比較好,我就……」
什麼?!還有嗎?袁七英將視線從樓梯口火速調回來,探頭一望,差點樂死!
「我來,你別碰!」揮開她的手,他眉開眼笑,從籃子裡端出灑了大量蔥花和大量蛋花的蛋花湯。
袁七英眉開眼笑,將驚愕的寇冰樹抓到身前,執起她的小手。
「樹兒,你聽好。你這份情義我袁七英一輩子記在這裡。」對準心窩處,用力戳四下。「我這人知恩圖報,說到做到。別人斬雞頭表達誠心,為了表現誠意,我可以斬指頭對天立誓,你要哪一根,我現在可以——」四處尋找他的獵刀。
「不用了!」寇冰樹嚇得魂飛魄散,「真的不用了!」求求你不要這樣!
樹兒好像很感動,他英雄氣概的表現果然是對的!
「你說的哦?」袁七英可惜地看著從屁股下方摸出來的獵刀。
「是的!我說的!我說的!」只要他別在她面前自殘,要她說什麼都可以!刀子快收起來呀!七英先生,刀眼無情呀!
「好,那我們吃飯,菜快涼了。」猿以食為天,獵刀隨手一扔。
七英先生的兄弟情義讓她感到好害怕……
她這麼做,其實動機不單純,有她一份私心在的……真心希望七英先生不要覺得這是恩情,她怕等一下她會開不了口……
「發什麼呆,坐啊。你的小碗公我幫你拿上來了。」袁七英體貼入微地將身旁的空地用手拍乾淨,拉她坐下。「我蹲習慣了,你坐著吃比較舒服,我幫你盛飯。」
看見袁七英拿出來的所謂「小碗公」,寇冰樹嚇得花容失色。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跟我客氣什麼,又不是今天才認識。」用肩膀頂開她的手,他快樂地打開電鍋。「冰箱我都幫你扛過,盛個飯有什麼大不了。你煮菜,我當然要盛飯啊,再見外我要發火了。」
「不是!我不是客氣,也沒有見外!」他那種勁道,一匙就夠驚人了……太多了……已、已經滿出來了,七英先生!
「你們女生食量都很小,像一時眼盲嫁給死力齊的秀兒……」用力挖出第三匙。「最之前還有一個日本妹,那個呴,攀個巖都要哀上三四天,超沒路用,她的食量也只有蚊子蒼蠅大小……」心情大好的男人憶當年的同時,不忘在小碗公添上第五匙。
不要再盛了!不要再盛了!七英先生,我求求你饒了我!
「我知道樹兒食量最小,沒有幫你盛太多,吃不夠再說。喏,接過去啊。」
「謝謝……」寇冰樹欲哭無淚地捧過小碗公,看著那座相當於她三天飯量的小山,開始思索打包的可能性。萬念俱灰下,她氣若游絲地開口:
「七英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沒問題!只要是樹兒的要求,我說過,我一定辦到。」袁七英將所有的菜都保留一份給寇冰樹之後,頭也不抬地,筷子開始風捲殘雲,湯匙跟著秋風掃落葉。
「你說沒關係,我在聽,說啊。」
受兒子嫌棄的舉止刺激,袁家媽媽知錯必改,立刻奔下樓,挑選一套端莊高雅的灰絲晚禮服換上,款步一上來,便撞見一雙玉人兒卿卿我我,氣氛甜美可人。
雖然兒子對小女生的差別待遇讓人十足吃味,袁家媽媽卻無論如何都破壞不了花前月下發生的任何浪漫情事。她正準備轉身下樓泡牛奶浴,一聽見兒子的話,趕緊姿態美美地衝出來,直抵寇冰樹身畔。
「小樹兒,袁媽媽知道你心地最善良,你快點讓我的寶貝親親開口叫我一聲媽媽,我等好久了。小樹兒,你說啊,不要客氣。」
咦?
袁七英看著被他掃得差不多的殘湯菜餚,兩秒鐘前傻不溜丟的笑容丕變,臉色僵硬,頸際的青筋一根根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