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剛從後山的墓園憑弔回來,寇冰樹臉色發白,雙手壓住他的快嘴,一直搖頭。「你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的!」
袁七英被她死白的面色嚇了一跳。「樹兒,你臉色好白,是不是在水裡撈魚撈太久了?你臉好冰。」他擔心萬狀的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的手,然後捲起她的牛仔褲管摸摸她的小腿。「手腳都好冰,你會冷嗎?」
「七英你會長命百歲的,對不對?」寇冰樹充耳不聞,淚眼迷濛著向丈夫尋求保證。「你會的,對不對……」
「當然啊!我一定是的嘛,你看我身強體壯,這是一定的嘛。」袁七英拉她起身,不放心地拿額頭量量她的額頭。沒發燒啊……「咦?那兩位好面善……」
任憑丈夫拉起他自己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寇冰樹回眸朝路底望了去。
「他們是管爸和管媽,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們有來。小秀家就在那裡。」
「哦,我記起來了!」袁七英恍然大悟。「他們是秀兒的父母親,好像聽說才回台灣定居不久。那裡不是後山嗎?你剛才就是去那裡撈魚啊?」
撈、撈魚?「不是的,今天是冬彥哥……冬彥哥就是小秀的哥哥,今天是他的忌日,小秀下午會回來,我先去墓園幫忙。」
袁七英終於瞭解剛才妖婆們所暗示的「故人」是指什麼了。
說個話幹嘛不幹不脆啊,他又不是沒有面對過這種事!十五歲時,他還親手幫大伯入殮咧!年紀都百來歲了,不曉得禁忌什麼……一群怕死番婆!
「小秀的哥哥是不是等不及大學畢業,睡到掛掉那位?聽力齊說他很優秀,是精英中的精英。」典型的天妒英才……
「嗯。」寇冰樹不勝唏噓的心陣陣揪疼著,喉頭梗塞著酸楚,未語先凝咽。
袁七英又有些明白了老婆剛才瞬間「失溫」的原因所在。
算起來,她老婆和秀兒是童年摯友,所以秀兒哥哥也算是他老婆的童年好友。
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在二十出頭時突然過世,任何人都會不捨,難怪他老婆傷心。
「乖乖啦,不哭了。」袁七英當老婆是落水小貓般揉揉又捏捏,替她打氣。
「我們的婚假還有一天耶,你想去哪裡玩?」
寇冰樹瞅著他渴盼的笑臉沉吟一會兒,怯怯地指了指地上。
「什麼?這裡?!」抱頭痛吟的袁七英突然一皺眉眼,「那是什麼聲音?」
隨著他兩道狐疑的目光,轉向後方古色古香古得可列入一級古跡的三合院落,寇冰樹解釋道:「那是婆婆們聽的佛經……」
「不是不是!」袁七英揮手打斷她,走近長滿向日葵的竹籬邊,半探進身子,耳朵豎直,專注地傾聽。「是一種積木推來推去的聲音……」
積木推來推去?寇冰樹不解的直接走入院子,聽了半天。「除了麻將,我聽不到其它聲音欸。」
「對啊,除了麻將我也……等一下,給我等等!」袁七英交盤的雙臂起了一陣痙攣。「她們放佛經打!麻!將?!」
他反應激烈的質疑,讓習慣成自然的寇冰樹不解。「婆婆們都這樣啊,她們說要時時刻刻與佛同在,休閒娛樂也不忘觀世音菩薩的。喔!對了,婆婆們很喜歡你哦,七英,她們很讚賞你哦,一直說你個性很直率,每次都逗得她們很開心。」
聽佛經打麻將叫「清修」?!聯手把他敲得半死叫喜歡他?!
他哪有逗得她們很開心?是她們敲他敲得很開心吧?真是活見鬼了!再來就算樹兒說她們養蠱為生,或是下降頭幫世人祈福,他都不會更意外了。
完全無法適應此地的奇風異俗、村中亂象,袁七英決定了:
「我們回台北!」他情願面對只會氣他、不會K他的文明賊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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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過十五天蜜月假期,緊接著歡樂而來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離愁。
陳家二老在寇冰樹淚眼苦求下,將原訂四月中旬移居大陸的計畫,延至五月母親節過後。隨著日子一天天逼近,仍在調整各自的生活型態以適應對方的快樂夫妻,笑容變少,連親熱也不大起勁了。
夜夜相擁而眠,寇冰樹把袁七英明顯的落寞看在眼底,對於枕邊人的情緒變化,她感受尤其深,何況這個人是拙於掩藏情緒,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的真性情。
叩!正在自己的女紅房趕織毛衣,以便送給二老當離別贈禮,寇冰樹的頭忽被上方猛然滑落的某物體敲了一下。
她一愕,偏轉頭向上面望了去。只見將她摟在懷裡說要取暖的袁七英,手中雜誌早已滑掉,一臉愛困的他揉著撞疼的額頭,嘴裡含糊不清不知咕噥些什麼。
「七英,你先回房間睡覺。」寇冰樹搖搖他。「在這裡睡會著涼的。」
「好啊。」他困困說著,理所當然要拉她起身。
「我還不睏,你先去睡。」
袁七英揉著快睜不開的雙眼,又坐了下來。「我也還不睏,我再看一會雜誌。」
寇冰樹轉頭關注著他,實在不懂他明明愛困極了,為何不先回房睡覺。
這陣子,他幾乎每天都陪她耗到一兩點才睡,陳奶奶說七英的上床時間很規律,都在十二點半左右。他是重眠的人,與她相反,他經營的修車廠離這裡不遠,每天十點營業,他幾乎都睡到九點半才起來。
她上班的麵包店離這裡不算近,搭公車至少要半個小時,幸好開車很快就到了。
七英不喜歡她摸黑出門,她也不想讓他每天陪來陪去。後來,七英想到兩全其美的一個辦法,他說他現有的三輛車對體型瘦小的她太負擔,就買了一輛白色的小金龜車送給她,還說是特別央請德國方面製造,非常堅固,安全方面沒問題。
沒結婚之前她在麵包店是上全天班,結了婚之後,她希望每天至少幫七英煮一頓飯,別讓他天天吃外面,所以本來有意辭掉,另找兼差工作就好。後來經過老闆慰留,她改成了下午的半天班,薪水當然也對半砍了。
幸好除了家用,七英每個月另外給她一筆相當於她現在薪水六倍的零用錢,還說逐年調漲百分之十,他還說過年和三節會另外包紅包給她。
她並不瞭解修車廠的營收情形,只知道那個地方是大伯留給七英的祖產,佔地三百多坪,裡面有十來個員工。她並不想收下這筆錢,可是七英堅持她一定要收下,說她是他老婆,老婆本來就有零用錢的。
是嗎?因為不瞭解其他人如何,這筆零用錢又高得嚇人,她問過小秀,小秀一直笑,只說她和七英是天生的絕配。
還好啊,昨天她帶點心去給七英和他的員工吃,和負責帳務的會計張女士小聊了一下。張女士說七英是有錢又不吝嗇的慷慨老闆,她最瞭解七英的財務狀況,這樣她拿得就比較安心了。無功不受碌,她真的不希望害七英生活拮据。
七英和她兩人的作息,經過兩個月慢慢的調整,總算步上了軌道。
現在,她每天早上八點起來煮地瓜粥給七英吃,下午上班之前因為順路,她就做一些小點心給七英和修車師傅們,讓他們下午肚子餓的時候可以吃。然後,她七點下班,就順路去載配合她調整下班時間的七英回家。
回到家,社區的長輩們跟照顧七英二十多年一樣,每天幫七英留一份飯菜,以前是七英的消夜,現在成了他的晚餐。長輩們還說她這個媳婦得嫁雞隨雞,吃他們順便準備的一份,否則七英就是忘恩負義,有了老婆沒了社區。
話說得這麼可怕,她只好……入境隨俗,改成弄消夜給七英吃了。
叩!寇冰樹的頭又被上面一顆大頭敲了一下。她摸著發心,愣愣轉過頭。
當那雙沉重的眼皮子當著她面滑下來,當那顆被瞌睡蟲打敗的大頭又當著她面,第三度對她敲過來。不避不閃的寇冰樹摸著被敲中的額頭,呵呵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啊?」袁七英聽到笑聲,抹了把困意濃濃的倦容,將開心的妻子轉向自己。
想起今天幫陳家兩老寄了一堆東西去大陸,順便張羅了一些日常家電和藥品一併寄上,事情太多太忙,還沒吻到老婆,他趕快深深的補吻兩下。
「你想睡就去床上睡,這樣比較舒服。」寇冰樹滿面通紅。
「你呢?」
她似乎有些懂了他強撐著不去睡覺的原因。「我想織到一個段落再休息,你先去睡覺,不用陪我沒關係的。」
「我們是夫妻耶,要睡當然是一起睡!」袁七英有著他身為丈夫的莫名堅持。
「是這樣嗎?」尚在學習夫妻相處之道,寇冰樹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那……那我也去睡覺好了,這些我明天再織。」
睡前,袁七英依照慣例,把臉貼在寇冰樹又軟又暖的小肚子磨磨蹭蹭,滾來滾去,聞著她身上他最愛的檬檸草香,山裡來的清新,不沾染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