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前者的男人有,後者的男人難求呵……
她可不想多養一個良人。
"若是這樣,我倒寧願多聘些人手來幫我的忙豈不更實際?"步奷奷給了翠喜一個甜笑,不想再多談自己,她改問向翠喜:"涼茶鋪生意好嗎?"
"還過得去,要餬口是不成問題,阿志說等多掙點錢,要買間店舖,到時夏季賣涼茶,冬季賣熱粥,然後店舖越開越多,再請夥計一同來顧店,這樣我就可以在家相夫教子了。"翠喜臉上漾著幸福。
聽著翠喜的心願,步奷奷也挺替她高興。
"阿志還說,最近他攢了一筆銀兩,準備帶我上梅莊去賞牡丹噢。"進梅莊賞牡丹是翠喜一直以來的心願,如今即將達成。
步奷奷正準備嚥下的涼茶教這番話給梗在喉頭,差點失禮地噴了出來。
三年來一直以為自己忘卻了關於他的一切,孰知光聽到梅莊二字仍舊讓她心頭震盪不休,甚至一股酸澀竄上鼻頭。
"做什麼將銀兩花在梅莊呀引浪費錢,攢二十兩是件多困難的事,你得賣多少碗涼茶才能攬到,一個大人收二十兩,你們夫妻倆就要四十兩了,不值得!絕對不值得!"步奷奷一順過氣就反對地嚷嚷,顧不得輕聲細語,引來不少鋪裡客人的抬眸注視。
"可是……梅莊的牡丹很漂亮耶,每個進去賞過花的人都豎起拇指,直說值得……"翠喜沒料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竟換來步奷奷的激烈反應,愣頭愣腦地為梅莊辯護,她當然不懂步奷奷與梅莊的恩怨,還以為步奷奷是認為賞花的費用太高而反對。
"值得?!牡丹不全是一個模樣嗎?況且二十兩是光'看'的費用,要是不小心碰壞了哪幾株老祖宗,恐怕梅莊人全團團圍上來將你們剝乾吸淨,要你們賣身為奴抵債!梅莊是個奸商土匪窩,一隻隻小肥羊進去,哪只不是被剃光了毛出來?!翠喜,聽我的勸,不要拿自己的辛苦錢去養肥那窩奸商!"步奷奷越吠越帶勁,到後來根本是說給全街的路人聽。
"姑娘,梅大莊主這些年又養出新的牡丹品種,我上回瞧過,簡直是花中之冠,美不勝收,此生不見上一回,那可真白來世間一遭。"路人中有人持反向意見。
"那麼你可以瞑目了。"反正死而無憾嘛。
"我也瞧過那牡丹,真的很美,上回郝有前郝員外第七小妾同他鬧脾氣,他上梅莊花了七千八百兩買下一株牡丹,第七小妾當場破涕為笑哩。"鋪裡也有男客為梅舒城新培的牡丹添上神奇的傳言。
"七千八百兩,三年不見,黑的越來越肆無忌憚了。"步奷奷撇撇嘴角,滿臉不屑地嘟囔。
"小姐,這是真的,拜郝員外的宣傳,慕名上梅莊的人爆增,大夥都想見見如此神效的花呢,那牡丹取名叫'歉意',合掌大小的花朵像低垂著腦袋的男人,風吹過還彷彿聽到它在說道歉呢,好有趣噢。"翠喜也加入讚揚的行列,眉飛色舞。
"歉意?"步奷奷停頓了好久,對這個一點也不像正常牡丹該有的名字感到困惑,隨即又暗嘲自己的多心,逕自下了結論:"這種牡丹名取得真好,他一定對於坑你們這麼多血汗錢感到抱歉,說不定明年他又種出新的牡丹,叫'貪財'啦、'謝謝'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哼!"
無論路人甲乙,或是客倌丙丁說些什麼,步奷奷都有本事反駁。眾人也不自討無趣,一哄而散。
誰教她心底還根深柢固著三年前的老鼠冤,故意對梅莊的一切不聞不問、不理不聽,想來……梅舒城竟也是這樣待她。
挫敗。
藉著忙碌來遺忘的挫敗,在此時全數湧現,將三年來的失落一次補齊。
"小姐,說到梅大莊主,你長年在外一定不知道城裡破天荒的大事──這三年來,他被退親了十次。"翠喜又掏出熱呼呼的話題與步奷奷分享,雖然在城裡早已過了熱頭,大夥三年前就討論得如火如荼,現下卻失了興致,只剩三姑六婆在茶餘飯後重新翻出來說說,再不,就是等到梅舒城第十一回被退親再來重新磕牙。
"嗄?!"步奷奷紮實地嚇了一跳。
那個城裡人人都想將閨女推到他懷裡的梅舒城?
那個下半輩子就算好吃懶做也擁有花用不盡家產的梅舒城?
那個總是婉拒每門親事的大奸商梅舒城?
他被退親了?!
"翠喜,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沒聽清楚。"她比畫個"一",請求翠喜再說一次。
"我說,梅大莊主梅舒城被人退親了十次,而且是同一位姑娘哩。"翠喜神秘地朝她眨眨眼。
"梅舒城?你確定是……梅舒城?"
"是呀,大莊主誰不認識。"
兩道響雷劈得步奷奷頭昏腦脹──
一道是痛罵那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女人,將金山銀礦似的梅舒城往門外推,可知她的幸運是多少姑娘趨之若騖,盼能雀屏中選也盼不來的呀!
一道是不敢相信梅舒城已有心儀的姑娘,他竟甘願為了她,鍥而不捨地承受教人再三退親的笑柄!
那姑娘,真教人又羨又妒……羨慕她挽住了梅舒城的心,卻也妒嫉自己不能是她。
三年要愛上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吧,她不在的這段期間,出現了怎樣的女孩子?是溫柔嫻淑?活潑可愛?傾國傾城?
怎樣的女孩贏得了他的眷戀?而她又為何不嫁他?
"是誰……這麼不知好歹?"困難地,她終究是問出口了。
翠喜被步奷奷如喪考妣的表情給問傻了,好半晌沒個反應。
纖掌朝桌上一招呼,"到底是哪個不知足的笨女人?!一個這麼好的男人送上門她還不要,拿什麼喬呀?!"步奷奷忘卻自己方才對梅莊多所數落,現在竟與梅莊同仇敵愾,"她是皇親國戚還是鑲金嵌銀的萬年古董?!退人家十次親、傷人家十次心,藉以抬高身價嗎?還是她另有愛人,非君不嫁?若是心有所屬,為什麼不向梅舒城說清楚講明白?!梅舒城人雖奸但也不是那種拆散有情鴛鴦的惡徒,更不會奪人所愛,她跩什麼跩呀?!"
步奷奷罵得暢快,吼得淋漓,吠累了還大口灌下一碗涼茶潤喉。
"小姐,你……"
心急的步奷奷將翠喜臉上的愕然視為不解,揮揮手,"算了,我去問另一個人。"
算算時辰,她也該前往與梅二當家相約的客棧。數天前她一回府便差人送拜帖給梅二當家,約妥今日晌午相見還債。這三年來她陸陸續續照借據給付部分本金及利息給梅二,十萬兩的借款雖還剩下七萬,好歹總是緩步減少,今日再送上一張二萬兩的銀票,一半的債也還得乾淨了。
提起竹籃,步奷奷不否認自己急於探得更多關於這三年來她所沒能接觸到的梅舒城,她也知道從其他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幾乎都被加油添醋過,若想完整明白始末,最快的方式是直接求證於當事人──不過她當然不可能揪著梅舒城逼問,只好退而求其次,從梅家人下手。
揮別了涼茶鋪,步奷奷挽裙疾奔,遠遠地,就瞧見客棧二樓雅座的窗櫺間伸擱著一隻手臂,那是梅二當家向來的惡習,老愛懸著手臂在空中飛舞。
她進了客棧,直朝二樓跑去,客棧夥計早識得步奷奷,一句"梅爺等了你好一會兒",意思意思地算招呼了她。
不過年餘沒踏進二樓雅座,裡頭的擺設與她前回相約還債時所見完全不同,多了許多蔽眼的竹廉和帳幔,給了廳裡的座位一個個獨立的空間,卻也變得無法一眼覽盡廳中全景。
但……客棧生意變差了嗎?整個廳裡沒有半個客人。
憑著記憶,步奷奷找到了掛著一隻臂膀的靠窗雅座。
"二當家,您來早了噢,可不是我失約遲到,別想坑我請大債主您吃這頓酒菜。"撥開朱紅垂帳,步奷奷人未現,聲先到,"我帶了外域甜瓜來巴結您呵,一顆甜瓜少撥一顆利錢的算盤珠子,這有三顆瓜──"
還在討價還價的小嘴在瞧見那收回窗外臂膀的男子緩緩回身時,被未出口的字眼給梗塞了喉頭。
梅舒城!
柔荑不留神地鬆了竹籃,三顆甜瓜就這麼硬生生砸上步奷奷的腳背。
"噢!"她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滾,蹲下身摀住腳背,等待痛楚過去。
外域的甜瓜……好硬!
幸好她沒買發刺的怪瓜回來當禮物,雖然怪瓜的模樣挺有趣的,但她嫌那怪瓜味道不好而作罷,否則她的慘狀可不僅如此,嗚,好疼……
陡地,一雙大掌從她腋下偷襲,步奷奷嘴裡還騰不出空閒來嚷嚷疼痛之外的字眼時,身子已讓人提到桌上,包裹著纖足的繡花鞋也在轉瞬間被人脫下,露出被甜瓜給砸傷的紅腫裸足。
"這不正好,看你怎麼跑。"梅舒城大掌裹捧著她的腳揉按,用著好替她痛惜的嗓音輕吐出幸災樂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