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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采璈

  主意既定,祈燁站起身,毫不猶豫地就向著其中一個穴口走去;之所以向這個穴口走是因覺得有風從這穴口吹進洞內,料定該是出口才是。

  這果然是通至外頭的出口;穴口很小,被厚重的布掩住。祈燁掀開布簾,洞外冷厲的風雪立刻向內刮進,整個洞外的景物則是一片鋪天蓋地的白茫。這厲烈的冷寒並未阻止祈燁前行,就只單掛著一條薄被、赤著雙足,他踩進柔軟冰寒的雪地,想探尋在這洞外能否找到其他人煙的跡象。

  什麼也沒有——沒有其他房舍,遠處更沒有其他炊煙!

  祈燁立在無止盡的白茫飛雪中好一陣子,直到全身讓刺骨的風雪透寒了身子骨,他才轉身回到山洞內。

  少女還維持原姿勢縮在炕角,只是眼神不再驚懼,而是轉為一抹好奇。這麼大雪天,他何以突然衝進漫天的風雪中?他在尋什麼嗎?

  祈燁回到炕邊,就著火烤暖透冰的身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神情嚴肅地望著肌膚似雪白皙的少女。「這地方,沒其他人家了嗎?」她難道真是獨自生活在這山林中,一個黝黑深暗的山洞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這兒,真是瀚海?」漫天大雪,這真是那干寒的大漠?

  其他人家?瀚海?少女偏了頭,她又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了。

  第三章

  雖然箭傷的毒已無大礙,但那已侵入體內的餘毒卻沒那樣好解決。於是,祈燁順理成章地暫住在這山洞中養傷,而那不知名的美麗少女也的確是個好大夫。

  他不急著回京受功,不弄清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是不死心的。況且,這純美的女子可是他受襲的主要原因,他原是要將她帶回京城的,但現在外頭大雪紛飛,不如等傷養將好了、春雪融了再說。

  她是個充滿謎團的小傢伙,幾乎可說是一問三不知,與她對話真需要充分的耐性及修養。

  「名字,你不能沒有名字。」望著眼前這膚潔似雪、雙眸水瑩的絕美女子,祈燁想著,這世上又有什麼名字可以與她匹配?

  「名字?」少女恬然微笑著,溫潤的小手正替他包紮剛換了藥的傷口,眼見這當初十分可怕的傷漸漸轉好,她心底就升起喜悅。傷口好了,就代表他不痛了吧?

  「我要給你取個名字。」當她換好藥,祈燁穿起她為自己縫製的衣服——照著他原先的衣服式樣縫製了一套,同樣是一身素白。

  他要給她取名字?聽見祈燁的話,少女澄澈的眼中忽地閃出神采。

  從前娘總叫她「娃兒」,但娘又說那不是名字,只是指小小的人兒。娘說,她不想替她取名字,那是外邊世界才需要的東西,在這兒生活,單純就好;娘還說,如果有一天她有了名字,那就是她與外邊世界接觸的開始,只有在外邊的世界才需要名字。

  「和外邊的世界接觸,娘也不知是好是壞;外邊的世界,娘是捨棄了,但你……」還記得娘用一種好輕好柔的聲音說著。「娘也不曉得將來你是否會踏出這林子,可娘將來一定會沉睡過去,那時你就寂寞了。」娘說這話時,手輕撫著她的頭,眼睛像看著自己又像看著遠方。

  她不懂娘在想些什麼;娘常說些她不甚明白的事兒,但無論如何,娘總是對的,就像現在娘真的「沉睡」了。

  雖然她一直不明白娘想表達些什麼,但能有個「名字」真的很好;娘說外邊世界的人都有「名字」的,連娘也不例外,在外邊,娘也有名字的。

  少女睜著澄明晶亮的眸子注視著祈燁。名字,他要給她取名字呢!

  祈燁看著她,想起有個陽光清朗的早晨,她站在林間的雪地上仰望從天而降的雪花,淡淡的陽光灑在她仰起的粉皙臉蛋兒上。他從後頭望著,不知她在做些什麼,只見她張開雙臂彷彿在迎接這緩降的片片柔雪;只是簡單的動作,她做來卻像莊嚴神聖的儀式,而他只能屏息於那份聖潔之美。

  「曦寧,就叫你曦寧如何?」她就像那一日的晨曦般潔然寧和,他怎麼也不能忘卻她立在雪中的模樣,或許也就因著她這份純潔,使他不願隨意侵犯她。「曦寧……」她輕輕地復誦。「曦……寧,曦、寧!」她笑開了,如漣漪輕漾般地盪開一層又一層甜美的笑面。娘,娃兒有名字了!

  「你知道為何我要替你取這名字?」祈燁驚訝於她的美竟還能更美,只因著一個名字,她展露了他畢生所見最燦爛純真的笑面。

  她搖頭,但不再是從前那種一無所知的搖法,而是充滿好奇及疑問。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替自己取這名字,但她很開心,高興自己終於有名字了。

  「你美得就像無染的晨曦,」他伸手觸摸她的柔頰,勾人心魄的黑瞳出神地望著她傾城的容顏。「而你的眼睛明亮溫和,只看著就讓人感到寧靜平和,所以我要叫你曦寧。」祈燁從不知自己也可以這樣溫柔地對待一名女子,她的寡言少語反讓他有機會多注視她靜柔美麗的面龐。

  曦寧睇著祈燁,才想起她從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沒有名字,自然不會想知道他的名字;現在她有了,他自然也該有。

  「我是曦寧,你叫什麼名字?」她捉起撫在自個兒臉上那只略微粗糙的大掌,不解何以他此時的眼神令自己的心有些慌,感覺十分怪異,而他的觸碰也使自己的臉頰特別熱燙。

  聽她的問法,祈燁不禁莞爾一笑。「曦寧」這名字是他取的,怎麼她反倒像自我介紹起來了?

  「祈燁,我的名字。」他直接就將自己的名諱告訴了她;在這兒,沒什麼大將軍、貝勒爺的官稱,在這兒,沒什麼架子好擺。

  「祈燁?」她跟著覆誦,覺得很新奇;有了名字的他看來特別親切,不再老闆著一張臉。

  「是,祈燁。」她清脆的軟音喊著他的名,聽來特別順耳。「你認得字嗎?」他很好奇她生在這樣封閉的山中能識字嗎?其實到現在,他還搞不清她怎能一人生活在這偌大的山林中,若非有人將她養大、教她說話,她又如何生存下來?

  不是他不想問,而是她先前太怕他,什麼也問不出;現下她雖不似初時那樣畏懼,但依然難問出個所以然來。簡單地說,是他還摸不清何種名詞是她懂得的。

  這兒在在使他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來,或許他真入了這麼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然而這地方沒有儼然的屋舍,也沒有良田美池桑竹,更無黃發垂髻怡然自樂,只住了一個單純不知世事的女孩兒,一個連名字也沒有的女孩兒!

  「字?那是什麼?」曦寧偏側著頭閃著晶亮的雙眼,不解他為何老說些教人聽不懂的話。

  果然!祈燁捉起她小小的手。「把手張開。」見她手軟拳著,他道。

  曦寧乖順地張開手,只見他拿起手指在自己掌心輕劃。

  「呀——」他的手指在掌心劃過,惹起一陣輕顫似的觸感,她叫了一聲,忽地握起掌心。「好癢呀!」她像個小孩兒般地笑著,露出頰畔的小酒渦。

  「你這樣我沒法兒寫字。」他握著她細軟的手腕,並無不悅地說著,只對她小孩似的反應有些無可奈何。

  「寫字?」收了笑,曦寧對聽到的新詞兒又染上了興趣。

  「是啊,別玩了,將手張開,我寫你的名字給你看。」祈燁再度在她柔嫩的掌心輕劃。「曦——寧——祈燁——」他每寫一個字就念一個聲,寫了她的名字後又寫了自己的。

  曦寧咬唇忍著癢兒,不解地看著他在自個兒掌中畫畫兒。

  這就是「寫字」嗎?那這樣她也會!想著,曦寧反過來捉住祈燁的手。

  「把手張開。」她依樣畫葫蘆地說道。

  祈燁有趣地看著她靈黠的大眼,嘴角扯開優美的弧線,聽話地將手伸開。

  「曦——寧—祈燁——」她在祈燁大大的手掌中隨意地胡畫著,嘴裡也學著他把兩人的名字念過一回,然後再抬起眼來睇著祈燁,表示自己也會「寫字」。

  一直只曉得她害怕、畏懼、靜弱不語的一面,殊不知她也有這樣可愛頑皮的模樣;而當她小小的蔥指劃在他因長年勒馬鞭而粗糙的手心時,他感到呼吸竟有些莫名地緊促起來。

  「你不那麼怕我了,是嗎?」他溫柔地反回來再度將她的手納在自己掌中,眼睛定定地觀察著她兩汪瑩眸,見它們已沒了當初的懼意。

  曦寧搖了搖她可愛小巧的頭,披散的長髮隨著晃動而掀出層層波浪。

  「你不凶了,還給我取了名字。」她抽回手,低頭用指頭撫著自己的手心玩弄,想起剛才他手指劃過時的陣陣搔癢,而她彷彿心底裡也有這麼一處感覺癢癢兒、怪怪的。

  「曦寧。」見她又垂低著頭,祈燁試喊了聲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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