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刻的?」知道她靈巧,可也沒見她刻過東西。
曦寧本還想搶回祈燁手中的玉,但被他這麼一問時,臉蛋倏地紅透,連搶奪的動作也遲滯下來,兩隻手只能掛在他高舉的臂上。
祈燁不解地望著掛在自個兒臂上輕盈的她,奇怪這有什麼好令她羞赧?別告訴他她是因為不想自己的作品未完成前先見光了,這他是不信的;她都敢大剌剌地在他眼前將衣物全數除盡,難不成真在意這微枝末節?
「你怕什麼?不過是隻猴——」望著曦寧火般艷紅的臉蛋,祈燁的話突然頓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等等……猴子?
祈燁倏地握緊這隻玉猴,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墨黑的眼瞳壞壞地盯著曦寧刷紅的粉頰,原來——
在祈燁的眼中,曦寧忽地見到一種奇異的熟悉,是那會讓人呼吸倏然緊促的光芒。一時間,她讓那眸光勾懾住,有些呆愣地與他相對,可再下一瞬間,那眼神開始透出危險的信息。
這使曦寧十分緊張,雖愣了一下,但回神後即刻放開攀勾住他手臂的手。她慌亂地退了兩步,又瞄了一眼祈燁握起玉猴的手,顯得有些不知如何自處。曦寧微顰了眉,目光慌張地左右游移了一下,也不顧是否要回了那隻猴兒,直接轉身就想跑離這擁有熾烈黑眸的男人。
祈燁長臂一伸,立在原地動也沒動就一把擒住這想逃的小東西。她愈慌、愈想逃,就愈表示心裡有鬼,她會有如此反應,該是離他的猜測不遠矣。
「怎麼這樣緊張,不就是塊玉而已嗎?」他將曦寧捉回眼前攫起她的下頷,盯著她的眼故意道,眼中儘是興味。「還是它不只是塊玉,而還有什麼其他意思?」放開她的下頷,他拿起玉猴挑著眉細瞧。「我瞧它……像隻猴子呢!」他的笑意更深,眼神刻意噯昧。
「快放開我呀!」曦寧掙扎著想甩脫祈燁的箝制。他的眼神瞧得她發慌,而對於此時的接觸更感到萬分不自在;他的碰觸使她微顫。
自從在溫泉發生了那事之後,她覺得自己整個兒人都變了。
她不知道那時祈燁在對自己做些什麼,可她曉得那時的自己簡直不是自己!極力地,她想將這段記憶丟開,可惱人的是,她整個兒腦子成天不知不覺地直繞著那件事兒轉。而在那之後,她根本不敢將視線與他相對,也極力想逃避他的觸碰。
她覺得自己真的變得好怪、好怪!祈燁的出現打亂了她全部的生活,一切全變了!
什麼「男人」、「女人」,什麼「男人的滋味兒」,她全不懂;可那時首次感受到的羞慚,她卻是懂得的。
為了拋開這些一想起就使臉發燙的事兒,她撿了一塊石頭來雕刻——這是她平時打發時間常做的事,而每回刻好後她就會將它們放在她所欲模擬的形態前,就放著不帶回屋裡。這一回,她興起刻石的念頭卻是想排開心頭的亂緒,但怎知刻著刻著,待發現時竟已刻成了那時嘲笑她的雪猴形象!這分明像在提醒她那一日所發生的事……
見曦寧急的,祈燁卻是壞著心腸決心調侃她。誰讓她總不讓他接近半分!
「這麼急做什麼,難不成這猴子有什麼不對?我看看——」祈燁緊捉著她的手臂,一絲讓她遁逃的機會也沒。「猴子啊……」一手捉著掙扎的曦寧,一手故意更仔細地拿著那隻玉猴兒看。「哦!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時在溫泉打斷咱倆燕好的猴子嗎?這麼看來,你還挺惦記著在溫泉發生的事嘛!如果你想繼續可以直接跟我說,不必這麼拐著彎嘛!」他懾人的黑瞳直勾勾地逼視著她。
什、什麼叫「燕好」?曦寧雖聽不明白「燕好」兩字的意思,但光是他說話的語調就足以讓她的臉蛋兒火燙難當。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曦寧扭甩著手臂,向來平靜的心首次有了急憤的感覺。
她還不明白這感情由何處而來,只曉得祈燁一點一滴地改變了自己;不只是生活讓他打亂,甚至是心裡邊也被攪出一團她從未體會過的情感。
「聽不懂我說些什麼怎麼臉還這樣紅?莫不是心裡有鬼,嗯?從前你根本不怕我碰你,睡時也蜷在我懷中取暖,怎麼自從咱們在溫泉……」
「你不要說了,別說了!」曦寧咬住櫻唇,既掙不開他也無法阻止他曖昧的言語,忽地豆大的淚珠就奪眶而出。「討厭,我討厭你……」她低下頭,抽抽噎噎地用另一隻沒受控制的手背揉拭著眼,模樣極盡委屈而惹人憐。
她這一哭倒教祈燁沒了法兒,想逗她也不成了,只能愣瞧著她。
他,堂堂一個貝勒,是很懂得高高在上地訓斥人,可實在不知如何逗哄人!
「你別哭……」僵立了一會兒,祈燁有些彆扭地開口想安慰她,但是,一個突來的聲音打斷了他。
山洞外,一個久未聞見的嘶啼聲在靜寂的山林間響起。
第五章
那一聲嘶啼緊捉住了祈燁的注意力。
這是……他放開了曦寧,有些不確定地走至山洞口,立刻瞧見他的那匹赤毛馬正揚著前蹄踢踏著雪地。
「『赤焰』!」他很快地走至它身旁拍撫它亮閃的赤毛。
祈燁自被曦寧救醒後就沒再看見「赤焰」,問曦寧她也只說它走了,其他一概不知。想不到今天它突然出現在屋外,這使他高興極了。
一開始他的確很喜歡這山林的靜謐,可久了,什麼事也不能做,就顯得十分悶人。
他原先的想法是等雪融了再帶曦寧離開,但今天既然「赤焰」出現了,選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起程吧!「赤焰」身上沒韁繩也沒鞍座,可他還是一翻身就躍上了馬。
「噓!」他往馬腹輕輕一夾,驅著「赤焰」緩跑了幾步;很久沒騎馬,的確很想奔馳一番。
曦寧聽了馬嘶聲,也跟在祈燁身後,但她只立在洞口邊望著神采奕奕的他。
祈燁讓馬轉了一圈,回過身就見曦寧倚在山洞邊看著,淚痕已干。
「曦寧,『赤焰』來接我了,和我一塊兒回京吧!」他向她伸出手。
也該回去了,想來他在這兒待了這樣久的時間,不知有多少人要懷疑他遭遇不測,還是得趕緊回京向皇上做個交代。
聽他這麼一說,曦寧反退了一步,搖起頭。
祈燁皺起眉,她再度出現的那懼怕表情惹起他些微的怒火;她這份懼怕和她不願讓他觸碰的那種怯意全然不同,這表情和初見他時的恐懼有著微妙的類似。
他瞇起眼,出現了高貴身份特有的嚴厲架式。
「聽話。」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嚴肅,手則維持在伸長的姿勢。「我在這山裡同你也玩夠了;我不能一直待在這山林裡,京裡有許多事還等著我回去處理。別再鬧了,回去後你就住在我府裡,當我的侍妾。」
曦寧還是搖頭。
他要走……要離開娘的山林了?他對自己伸出的手讓她想握,可她怕。離開娘的山林嗎?她從來沒想過。
雖然知道外邊還有一個世界,可她覺得待在這兒很好,從來也沒想過要出去,現在祈燁要帶自己離開,她……還是怕!尤其現在的祈燁高坐馬上,又顯出初見時的威嚴氣勢,這是他這段時間來從未表現的態度,這使她覺得迷惑;為什麼他又不親切了呢?
「我不離開娘的山林……」她咬住唇,怯怯道。
祈燁吸了一口氣,用十分嚴厲的眼光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別倔強,我待在這兒根本沒看到你娘,難不成你真要一個人繼續待在這空無一人的地方?北京是個繁華的大城,而我則是豫親王府的貝勒、皇上欽定的鎮遠大將軍,當我的侍妾絕對可以過舒適的日子。」她在這兒什麼事都得自己動手,當他的侍妾也算半個主子,日子可不是這麼個過法。
北京?大城?豫親王府?貝勒?皇上?鎮遠大將軍?侍妾?
祈燁的一段話,十句她有九句聽不懂,根本不曉得他在說些什麼,唯一清楚的是他要走了,要回去外邊的世界了。
「你走吧,你不屬於這裡。」是啊,他和自己真的很不相同;不是因為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的關係,而是因為他本不屬於這座山林。
她要他走?她一點兒也不介意?祈燁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一股熾烈的怒氣竄升而起。他曉得她還不懂男女間的情事,也曉得她這一陣子的躲避都是因為意識到男女間的微妙,她已開始在意他了;可現下她竟可以如此淡然地說出要他走的話!?
「好,那我就走了!」他冷然道,在馬腹用力一夾,驅著「赤焰」掉轉過頭,就朝著林外的方向馳去,沒有回頭。
曦寧此時慢慢走出洞穴,望著消失在林間的祈燁,然後低頭看著雪地上的馬蹄印,無意識地俯身將近處的蹄印撫平。她一直待到身子涼透,才姍姍走回洞裡,面對一穴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