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聲驟然劃破了寂靜,安雅顫抖地拿起話筒「喂」了一聲。鍾威的聲音旋即急切地響起:
「安雅,是妳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妳的電話都沒人接。」
「我……」乍聽他的聲音,安雅的心落了地,覺得踏實起來了,原先那種莫名的絕望登時煙消雲散,「姑媽發病了,我忙著安排醫療的事情,直到今天才回來。」
「安雅,」他的聲音突然變了,沙啞而低沈:「我想妳。」
她握著話筒掉下淚來。就是這樣的聲音讓她深情一往,也是這般的柔情使她心碎。
「安雅,妳怎麼了?妳是不是又哭了?」他又急又毫無辦法。
「沒有哇。我哪有哭?琳達在這兒呢,我一哭她不笑死才怪。」她故意裝得輕鬆一點,怕荷不住這樣的感覺。
其實,情到深處反而無言了。千種相思,萬般情愛,又怎能用言語來表達呢?他們兩人登時沉默了,傾聽著彼此細微清晰的呼吸聲,隔著天涯,但覺生生世世,他們曾相遇,摯相愛,將相守……是的,前生、今世、或來生,她願貼著這樣的一顆心,揣夢於手中,藏愛於懷裡……
***
安雅找了一個助理的工作,在住處附近的一間貿易公司,他們專門與遠東往來,安雅的中日語都好,很快的,在公司受到重用,愈來愈忙。
每個星期她會去看亞琴,有時候陪她說說話,或者推她到外頭散散步。她會告訴安雅一些陳年往事,譬如淡水的落日、紅毛城的傳說等等。她似乎忘了很多事,特別是關於鍾臨軒。安雅想,這也是好的 她只記得她想記的,或者,這也是她的幸運!
琳達漸漸活躍起來,連續跑了好幾個龍套之後,她終於慢慢嶄露頭角,木來,她也只抱著玩票的心情,這麼一來倒認真地考慮起在百老匯發展了。
安雅常給鍾威寫信,為此,鍾威特別開了一個信箱。他倒不常寫信,總是打電話。寫信來的是鍾憶,間接地告訴了安雅許多消息……這樣,日子過得很快,兩、三個月倏忽逝去。
那天,琳達抱了一大堆東西,嚷著幫忙,推門進來,安雅正站著和鍾威隔海敘情。琳達瞪亮了眼睛,嚇得東西掉落一地。
「安雅,妳--?」
她看到安雅肚子有些凸出,心裡立刻雪亮。余安雅從來沒有過凸肚子,除非--懷孕。她沒好氣地站起,等安雅慢條斯理地說著話。很久很久之後,她才掛上電話,笑著問她:
「妳幹嘛那樣看著我?」
「妳倒氣定神閒的啊,天殺的鍾威居然不帶保險套!」琳達生氣的握拳,咬牙切齒地繼續朝安雅進攻:「妳說,妳到底安什麼心,難道妳蠢得要把孩子生下來?」
「有何不可?」安雅微微一笑,把琳達帶來的東西看了一遍,挑出了巧克力,「我最近喜歡吃甜的,準會發胖。」
「會胖得像豬,身材難看死了!」琳達沒好氣地說:「到時候,鍾威會被妳嚇跑了,屆時妳抱著妳的寶貝孩子哭吧!」
「琳達,妳別生氣,」安雅塞給她一條巧克力。
「聽我說完,妳再說話,好不好?」她坐下來,拿了條毯子蓋住腹部,「我是個成熟獨立的女人,是不是?就算沒有鍾威,我養不養得起一個小孩?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我有種感覺,這個孩子對我意義非凡。不管我和鍾威將來如何,在我的生命中,他的來到,代表了一個夢想與愛的其實。琳達,有時候,我覺得生活很空洞,生命很浮晃,我需要一種真實的、具體的感覺,鍾威給了我那種感覺,『他』也給我同樣的感覺。鍾威,我把握不住;但是,『他』卻把握住了我。琳達,妳能瞭解嗎?」
琳達靜默地注視她許久,終於點點頭,但是她又問:
「鍾威知道嗎?」
安雅搖搖頭:
「他若知道了,不又是一番人仰馬翻?也許還壞了事。最近他太太快生了,最好別生什麼事。鍾臨軒最提防他來美國,妳想我若告訴了他,他會不飛過來嗎?」
「那妳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
「時機成熟的時候!」安雅莞爾。
琳達聞言,搖著頭斥她:
「人都說我瘋,其實比起妳,我簡直甘拜下風。我摸看看,它會動嗎?」
「一點點,」安雅溫柔地笑著:「我已經愛上『他』了。不知不覺中,我習慣和『他』說話,告訴『他』,今天爸爸來了電話了,琳達阿姨又生氣了,或者有沒下雪啦,有的時候,『他』居然輕輕動了一下,似乎在回應我呢!」
「真的?」琳達很感好奇,伸著頭俯在她肚子上企圖揣摩動靜:「怎麼沒有呢?」
「因為『他』生氣了。妳剛剛不歡迎『他』,所以『他』不理妳了。」
「去你的!」琳達忘形地一拍,才驚覺失手:「啊,對不起,我忘了。」
安雅皺皺眉頭,啐她:
「妳再這樣,小心『他』以後不理妳。」安雅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聲:「子襄他們明天會來度假,子眉喜歡滑雪,妳陪他們,我不行了。對了,別讓他們知道。」
「我才沒那麼多嘴!」
翌日,子襄和子眉先行來到,他們的父母得晚一天。
安雅招待他們住在長島那邊,邀了琳達一起來。
子襄乍見安雅,似乎難掩心中一片失落,仍有些激動,但是也只是很禮貌地看著她,問她是否一切都好。
那幾天,琳達帶著他們四處玩,滑雪溜冰打雪仗,樣樣都來。安雅推說不舒服,只在一旁陪麗華聊天。她特意穿著寬鬆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來。徐浩以為她感冒了,不時探問她感覺如何,倒讓安雅過意不去。
安雅注視著琳達和子襄,突然覺得他們挺配的;但見琳達用雪球不斷地擲在子襄身上,弄得他一身狼狽,他卻仍好脾氣地由她鬧著,逕顧著堆雪人。他們兩個,一動一靜,一文一武,一外向一內斂,一開朗一沈靜,不是最適合嗎?安雅得意地想著,便打定主意替他們製造機會。她於是拉住了子眉問東問西,子眉起先很納悶,奇怪安雅怎麼對佛教關心起來了,後來才搞清楚原因,也就欣然同謀。
短短數日,琳達和徐家人儼然已打成一片,尤其是琳達,鬼才一個,唱歌跳舞演戲樣樣都來,唬得徐子襄一楞一楞的,大歎此妹不可小覷也。
他們在離開紐約之前前往療養院探視亞琴,聖誕快樂和新年快樂的字樣貼在她白色的房間,顯得有些反效果的冷清。安雅細心地替她梳頭,說道:
「姑媽,徐伯伯他們來看妳了。」
徐浩走近她,握握她的手,喚道:
「亞琴,新年快樂!」到美國數十年了,亞琴一向只過舊歷年。
她眼睛亮了一下,微笑說:
「新年快樂,麗華,妳也來了?」她居然認出麗華。
子襄和子眉,還有琳達也趨向她請安。她也一一認出來。他們陪她說了一些話,見她似乎有一些倦態,也沒多停留,互相親吻道別,黯然而去。
「我覺得她很可憐!」琳達鼻子酸酸的。送走徐浩一家,她們回到紐約的房子。
「不,」安雅挺挺腰身,捶了捶背:「她現在反而最平靜。醫師說她拒絕去想不愉快的事,而由於藥物的幫助與鎮定,她做到了。也許這是她的幸福,等她慢慢恢復之後再接她回來住。」
「妳現在這個樣子,有辦法嗎?」
「再說啦。」安雅拉過琳達的手,閃亮著雙眼問她:「小姐,老實說,喜不喜歡子襄?」
「去你的!」琳達臉微微一紅:「我是好心替妳招待客人,妳以為我對他有意思啊?哦,原來妳就是有這個鬼主意才死拉著子眉--妳,唉,老天--」琳達誇張地拍拍額頭,不可理喻狀。
「子襄聰明、優秀又可靠,有什麼不好?」安雅好脾氣地說服她:「再說,他挺欣賞妳的。」
「欣賞我?鬼才相信。我敢打包票他的心還在妳身上,妳沒注意他看妳的表情嗎?天啊,安雅,妳不要異想天開了。」琳達藉故躲開了:「我不和你抬碩了,晚上還得排戲。」說著就溜走了。
安雅搖搖頭,一臉縱容的笑:這小姐,居然害臊了。愈把他們想在一起,心裡就愈高興,不禁哼起歌來。
***
到長島度假的事也和鍾威說了,他還緊張地問徐子襄也來嗎?知道之後還生了半天的悶氣,他說:
「安雅,他對妳恐怕還沒死心吧?」
「我又沒嫁,他也未娶,他為什麼要死心?」
她故意開鍾威玩笑,沒想到鍾威把臉一沈,隔著千里萬里還聽得出他不是開玩笑的:
「我立刻去訂位,明天到紐約。」
「喂,你不要發神經了好不好?你太太都快生了,你來的話,那怎麼像話?我警告你,不許你來。即使你來了,我也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