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襄緊張地盯著安雅,他的心裡早已有了某種預感 在初見安雅的剎那,他就發現她有所不同,似乎在依然美麗的光彩中增添了某種他所無法探測與掌握的成熟。
安雅覺得唇乾舌燥,坐立難安,教她怎麼解釋呢?--面對著徐浩和徐子襄,她如何解釋?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只有滿眶淚水地奪門而出
琳達知道自己又賴不掉了,於是她清了清嗓子,直截了當地問徐浩。
「徐伯伯,你真的疼安雅嗎?不論她當不當你的媳婦?」
徐浩肯定地點頭。
然後琳達轉向表情蒼白的徐子襄:
「你真的愛安雅嗎?即使她可能不會是你的老婆?即使她可能做了你們認為不對的事?」
子襄很困難地點了頭,因為他再清楚不過了 這一點頭,就已經失去安雅了。
「你們只有點頭,才有資格關心安雅的事。否則,對不起,恕不奉告。」
「我們都點頭了,你還不肯說?」子襄急著催她。
「我來說--」安雅穩定清晰的聲音響起,她以著十分優美的姿勢走向徐浩,有點便咽地說:「徐伯伯,我沒有福氣當您的媳婦。希望您不要怪我!」
徐浩已經儼然知悉了,拍著她的肩,溫和說:
「傻孩子。妳的徐伯伯是個器量狹小的人嗎?再說,妳子襄哥也不是,只要妳喜歡,妳過得幸福?我們一樣高興的。不過,孩子,聽我一句話,鍾威他有打算嗎?」
於襄聞言,臉色「刷」地變白,一個氣悶,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哥,你去哪裡?」
子眉追了出去。琳達見狀,心想:這個人,人生地不熟的,別又出事了,於是跟著追出去。
琳達和子眉兩人遠遠跟著子襄,見他像失了魂似胡亂闖,著實擔心又疲累。街道上冰風刺骨,她們凍得鼻子都發紅了。
子襄停在一處公園的門口,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發呆。琳達走近他,歎了一口氣。
「何苦?是你的,怎樣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怎樣求也求不到。」她一併坐下,悠悠說道:「人有的時候不能不相信命。江玉涵欠鍾臨軒的情,如今由她女兒還,冥冥之中似有定數。我只能勸你看開一點,別的也幫不上什麼忙。」
「鍾威--那個鐘威究竟是何方神聖?」子襄緊繃著臉,半天才擠出這一句話。
「對別人而言,鍾威也許不算什麼;甚至在各方面的條件都比不上你。但是對安雅而言,他是絕對且唯一的神。」琳達心有所感,歎道:「如果你的對手是個人,那還有希望;假如是神,那就絕對無望了。我以前愛上一個准神父,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至高無上的神,因為在他心中牠是無可比擬的。」
「鍾威不是神。」子襄咬牙切齒地說。
「你錯了。在安雅心中,鍾威是不折不扣、絕對的唯一的神。」
「琳達,可是,人的心靠得住嗎?」子眉忽然加人他們的談話:「今天你愛他,可以說他是絕對的、唯一的;明天你不愛他,誰又是絕對的、唯一的了呢?我不是對安雅有所懷疑,琳達,我真心祝福她。但是,我所懷疑的是人生,還有人性。」子眉說完,鎖著眉往回走。「你們談吧。我想回去了,」她孑然地踩著淒清的夜色,在銀白的雪地上印下清晰的足跡而歸去。
子襄望著子眉的背影,發了好半天的怔,對琳達說:
「她這一向常常如此,我怕她已有了出世的念頭。」
「這事值得你這麼難過嗎?誰都有自己的權利選擇過什麼樣的日子,只要她覺得舒服、覺得自在就好了!」
子襄愕然瞪著她,懷疑安雅之所以離開他,此人定是罪魁禍首。忽地產生了排斥的心情,也不說一句,起身便走。
琳達連忙跟著起身,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自討沒趣。他們一前一後,影子重重迭迭,心事碰碰撞撞,一路回到亞琴的房子,安雅已先去歇著了,他們互生著氣,不說一句,各自去睡。
***
翌日,安雅很早起來給大伙準備早餐,她在廚房忙得差不多了,隱約覺得身後有人靠近,猛地一回頭,竟是子襄倚著門,用一種幾近怨恨的眼光盯著她。經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問她:
「安雅,我哪裡做得不好?我忽視了妳嗎?」
「你一向對我太好了,子襄,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安雅以著非常溫柔的口吻,企圖撫平他的傷痕:「我曾經以你對我的關愛為最大的喜悅和驕傲,也曾想過有一天也許會成為你的妻,直到我認識鍾威。子襄,當有一天你遇到你理想的妻子時,或許你會瞭解我的感受。」
子襄閉起眼睛,仰頭冷笑:
「安雅,妳好殘忍。我的一切,竟然敵不過一個已婚的鍾威;我們數年的感情,竟敵不過幾個日子的認識。」
「子襄,我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帶給你痛苦。」她不得不把話明說了:「或許,如果我不認識鍾威,我會嫁給你,會成為一個幸福的女人。但是我將無緣認識一個名叫愛情的東西--你愛我、疼我、呵護我,但是我一直覺得有所欠缺,卻是不明白那是什麼,直到我遇見了鍾威,我才知道。」
子襄痛苦地睡了牆壁:
「你就不管我的感覺?我一心一意的情感?」
「我想,但是我沒有辦法,身不由己。子襄,身不由己,你能瞭解嗎?為了他,我再也不自由了。」
子襄頹然看她一眼,絕望而去。
徐浩一家人在用過了早餐之後,即告別離去,臨行,徐浩擁住安雅:
「有任何困難,隨時通知我。」
子襄照例也擁抱了安雅,卻是隨便了事。他只低聲說了句「保重」。
琳達大方地和徐氏父子擁抱道別,她迅速地在子襄耳邊說:
「給她一個微笑,否則她永遠不會好受。她已經夠苦了。」
子襄驀地慚愧莫名,又看到安雅黯淡的神色似乎不禁風霜,他的心疼與憐惜齊上心頭,臨上車,子襄終於給了安雅一個微笑,說:
「我永遠是妳的子襄哥。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聽我的話,把身體照顧好,不要讓自己受任何委屈。加州的陽光一直都會等著妳。」
安雅望著他們漸遠的車子,眼睛模糊一片。
「說真的,」琳達沈思似地對安雅說:「鍾威只除了讓妳愛上他這一點強過徐子襄外,其餘都不如他。我真奇怪,妳怎麼沒有愛上徐子襄?」一見安雅一副無辜的表情又趕緊改口:「好啦,這下子妳也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了?就算太陽不出來,月亮不見了,日子也依然要過,妳不要苦著一張臉,笑一笑,鍾威這傢伙他要敢欺負妳,就算我違背了毒誓,再回去台灣,我也不放過他……」
安雅睞她一眼,被她逗笑了。
「再回去台灣?那不要了妳的命?」
她們進了屋子,認真地研究起未來的種種計劃……
第七章
鍾威這邊陷入苦戰:鍾臨軒威脅他膽敢向若蘭提起離婚兩個字,他立刻撤鍾威的職,讓他一文不名。而且他警告鍾威,不能在鍾家提起余安雅三個字。鍾威怒不可遏,摔門而出。
一來他的世界整個是在鍾氏,對那個總經理的職位,他的依賴感源自工作本身,而非頭銜或權力。他也認真的想過,把事情攤開,為了安雅,他可以放棄所有的一切。安雅安雅,這個每想一次則讓他心疼一次的名字,該怎麼做呢?安雅說的要馴良像鴿子,靈巧像蛇,那麼,是否有必要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鍾林兩家都不是泛泛之輩,動輒新聞滿天飛,一個風吹草動;鍾氏企業的繼承人的緋聞正是新聞記者最好的材料,屆時再加上鍾臨軒切斷父子關係,免除他的職位‥‥那可夠精采的。
鍾威左思右想,又加上若蘭有孕在身,他不無愧疚之處,這麼一來,事情就按下了。
熬不過相思之苦,撥了幾次越洋電話,始終沒有人接。他慌了,紐約的記憶潮湧而至。安雅的溫柔、深情與熾熱的感情,深深地撼動了他整個神經。鍾威竟深陷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惑,自己怎變得不像自己了?他原以為他是冷漠,是深沈的,但是安雅闖入了他的生命,像一個神秘的小仙女,魔棒一揮,把他整個改變了。愈細想,他愈害怕,對安雅的愛似乎已潛藏在生命以前的某個不知名之處,就在相遇的那一剎那爆發了。他必須用極大的力量克制住自己再吹飛往紐約的衝動。
那麼,安雅何不回來呢?她當初走,是因為無可留戀;那麼,如今,她該願意留下吧?
他卻不敢肯定。不斷地撥著電話,卻只聽到「嘟!嘟!」的迴響,安雅安雅,妳究竟去了哪裡?難道妳只是上天哄我的一個玩笑嗎?
在辦公室,屬下都意識到鍾威的焦慮不安,頻頻猜測;在家裡,秋華為他擔心不已,卻不便談及;鍾憶雖吃驚卻不意外,她偷偷地向鍾威問起安雅,第一次鍾威在第三者面前表白了對她的感情,鍾憶聽得癡了,滿心感動--她的感動不只是對他們之間的愛情,而是對鍾威所生的感覺:她發現這廿幾年來,她所看到的竟是一個未曾真正活過的鍾威。安雅神奇的魔棒一敲,賦予了他嶄新的生命,她從來不知道鍾威居然可以笑得那麼開朗?居然會那麼癡傻?居然會那麼富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