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野大步地往後一退。
銀夫人撲了個空,淚水便決堤般滑了下來,顫聲道:「轍兒,你不認識娘啊?」滿臉的悲慼痛苦。
「雪娘,你別嚇著了孩子。」銀耕農扶住向來體弱多病的她,擔心她情緒一下子起伏太大會受不了。「你先坐下來,我們慢慢跟孩子談。」銀耕農體貼地扶雪娘回椅子坐好。
「我不是你的轍兒,我的雙親早已在我五歲那年去世了。」端木野淡然地道。雖然他也渴望能有一對珍愛他的雙親,但他父親確實已死去,這是他從前一向尊敬的師父桑札告訴他的,就算桑札的所作所為實在陰險惡毒,可是,這種事桑札沒有必要騙他啊!所以,早一點讓充滿期望的一家子明白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他的聲明一說完,那一家四人驚喜地面面相覷,銀耕農安撫地拍拍銀夫人的玉手,沉聲道:「端木公子,你說你的雙親在你五歲那年便仙逝了,可是,我們的長子銀轍在他五歲那年也被人擄走了,請問你是怎麼知道父母仙逝的消息?」
其實,在銀耕農第一眼看到端木野時,他便萬分地肯定端木野就是他那失蹤二十三年的長子,但為了讓這傲然偉岸的孩子感到信服,所以,他打算一步一步慢慢來,不想逼急了這孩子。
「一個叫桑札的老人。」端木野不想再喊他師父了,省得污蔑了這個名詞。
銀耕農點頭,知道桑札就是這一年來弄得江湖中人個個人心惶惶的「璇璣門」門主。
「原來你是『璇璣門』的人。」由於他的客棧在全國各地都有據點,所以對江湖上流傳的小道消息特別靈通。
銀霽與銀蓮兒同時驚訝地睜大眼眸。
而銀夫人則是一頭霧水,溫柔地輕斥她丈夫一聲。「耕農,別說這些,你快告訴轍兒胎記跟金鎖片的事呀!」
銀耕農雖然對江湖上的門派沒有多大的好惡,但對「璇璣門」卻深惡痛絕,因為當時有可能就是桑札在半夜裡擄走他的孩子。
「請問端木公子身上有無從小就佩戴的金鎖片?上頭刻上『長命百歲』四個字。」銀耕農問道。
「沒有。」端木野直戴了當地道。
旁邊的斐騏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銀耕農與夫人對望一眼,眼中都充滿了疑問。
怎麼可能呢?莫非遺失了?
銀耕農沉吟一會兒,又問:「端木公子右肩上是否有一個心形胎記?凡是銀家人,身上都會有這麼一個胎記。」
端木野除了黝黑的瞳眸稍稍睜大外,並沒有回答銀耕農的問題。
倒是一旁的翩翩與斐騏,在享受完糕點後,便開心地吱吱喳喳討論起來。
「對!對!端木大哥肩上有胎記,有一次他在溪邊洗澡的時候,不小心被我『瞄』到的。」翩翩毫不害臊地道,她的神情看起來得意極了。
「是!是!師兄肩上有心形胎記的事我也知道。」斐騏說得眉飛色舞。倒是他對小師嫂沾沾自喜的模樣有些疑問。拜託!他們夫妻倆不是挺恩愛的嗎?她知道師兄身上每一道疤、每一顆痣都不足為奇,虧她還樂成這個模樣。
翩翩的美瞳立刻警覺地瞇起來,有些敵意地道:「小師弟,你怎麼會知道端木大哥有胎記的事?」口吻酸溜溜的。
連她都是假裝到溪邊裝水,才有機會目睹端木大哥光滑結實的裸體……呃——其實她只看到臂膀以上的部位,所以她才會對他肩上的胎記特別有印象。
「以前跟師兄一起洗澡時看見的。」斐騏沒發覺她怪怪的口氣。
由於塞外的水源稀少,再加上他幾乎是由大師兄一手帶大的——兩人差了十歲——所以,與大師兄一起洗澡並不奇怪。
「噢!」翩翩決定原諒他的「無心之過」。「那端木大哥為什麼不承認他肩上有胎記的事呢?」
斐騏正要大放厥辭時,被端木野不悅地一瞪,又乖乖地把話吞了回去。
翩翩也雙手捂著嘴,不敢再吭聲。
「端木公子?」銀耕農又低聲詢問一次。
端木野終於點頭。「我肩上是有心形胎記,但是這並不代表什麼,或許只是個巧合而已。」他的神情相當複雜。
銀夫人聞言,眼眶立刻難過地紅了起來,只怪當年他們夫妻倆太不謹慎,半夜裡被人用迷香給迷昏了,獨自睡在小床上的轍兒才會被人抱走,難怪轍兒到這個地步還不肯認他們。
「不是巧合!」斐騏突然大聲地開口。「這是桑札的陰謀,不是巧合。」
屋內所有的人全望向他。
端木野擰起濃眉。「師弟,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斐騏咧嘴一笑。「大師兄,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上回我摸進桑札的密室時,不但借走了『白玉冰蟬』,還發現了一個神秘的文卷,上頭寫滿了『璇璣門』每一位門徒的來歷,包括你我兩人。事實上,除了我和五師兄之外,桑札的每一個弟子都是他見根骨奇佳偷來、買來的,而我與五師兄才是真正流落在街頭被他撿回去的孤兒。」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大師兄是從長安被他偷走的。銀老爺、銀夫人,你們記不記得二十三年前有一個矮胖的老頭兒上你們家,要求收你們的長子銀轍為徒。」斐騏含笑地詢問滿臉訝異的銀氏夫婦。
「對!對!我記得。」銀夫人白皙美麗的玉頰佈滿了淚水。「那時我家相公還好聲好氣地塞了一些銀兩給他,把他送出門呢!」
銀耕農倒抽一口氣,沉痛地道:「莫非當年就是那老頭兒半夜偷走我們家的轍兒?但他為何這麼做呢?」他不明白。
「因為桑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稱霸武林的野心,但苦於勢單力薄,所以四處尋找年紀幼小,且適合練武的奇童,或偷或買地帶回塞外,暗中培養他在大漠的勢力,打算在時機成熟時一舉進犯武林。」
斐騏直言不諱地說出桑札的陰謀。可惜沒有人注意到他後半段的話。
銀氏一家人全都喜極而泣地圍在端木野身邊,就連穩健持重的銀耕農都頻頻拭淚,站在他思念了二十三年的兒子身邊。
端木野錯愕地站在原地,任由一堆淚水淹沒他——他平白無故竟多了一雙父母和弟妹,這怎麼可能?!
桑札到底騙了他多少事?
端木野的心中開始燃起了一股對桑札的痛恨與怒意。
「孩子,這幾年想死娘了……」銀夫人含淚傾訴著。
???
在所有人的情緒稍稍平靜後,大夥兒全坐了下來,斐騏也藉機告退了。
「轍兒,明日你就跟我們回長安好不好?」銀耕農捻著鬍子問道。
銀霽也迫及待地道:「是呀!這些年爺爺奶奶都好想念你喔!大哥,你跟我們回長安嘛!」
早在他懂事以來,他就知道他的大哥被人擄走了,後來家中為了避免老一輩的人傷心,便絕口不提銀轍的事,可是那股思念哀傷的氣氛一直在家中揮之不去。現在好了,大哥終於找回來了,家裡總算可以撥雲見日,不再那麼暮氣沉沉了。
銀轍(端木野自此正式改名為銀轍)為難地搖搖頭。「不行,我還有幾件事要辦,恐怕不能跟你們一起回去。」
他已慢慢接受他有家人的事實了,可惜在適應上還有一些問題,例如突然要他開口喊爹娘,他就覺得尷尬極了,硬是喊不出口來。
「什麼事?」銀夫人慈愛的口氣裡隱含一絲失望與不解。「很重要嗎?」
「是什麼事?」一旁的翩翩也很好奇地插嘴問道。跟在端木大哥身邊那麼多天了,她每天都跟著他東奔西跑,根本搞不清楚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全怪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銀轍睨了翩翩一瞥。這個不識好歹的笨喜鵲知道自己在問什麼嗎?要不是為了她和斐騏,他早就隨家人回長安了。
「呃……是有一些重要的事,大概半年後就可以辦完了。」他另外打算把翩翩和斐騏的病醫好後,再回塞外「璇璣門」一趟,看能不能阻止桑札的陰謀,順便替自己討回一點公道。
由於回「璇璣門」的危機重重,所以,他不敢讓家人知曉。
「可是……」銀夫人欲言又止。
「好了,雪娘,轍兒不想講,你就不要逼他了。」銀耕農明理地道:「孩子都那麼大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銀耕農寬慰地望著銀轍,見他高大健壯、英挺堅毅,頗有他年輕時候的影子,這樣優秀的銀轍是不會出什麼差錯的,所以,一切就由他去吧!這孩子他很放心。
銀夫人柔婉地點頭,將目光移向銀轍身邊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她對她的身份一直感到好奇,彷彿跟她的轍兒很熟的模樣。
「轍兒,這位小姑娘是誰呀?怎麼稱呼呢?」
翩翩美眸一亮,聽到有人在問她的身份,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了——被忽視了大半天,她總算「熬」出頭,終於有人注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