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沒有回頭望他,逕自低下頭詢問這名老者。「老人家,您還起得了身嗎?我們想帶您到山腳下的那個小鎮找大夫治療您的傷口。」
楊向奎感激地看著眼前這一位好心腸的姑娘,可惜一切都太遲了!他知道自己的傷勢相當嚴重,現在就連喘口氣都有困難,哪裡還起得了身。他費力地開口道:「小姑娘……麻煩……你……到洛陽楊府……替我報……個訊。」楊向奎用力地喘口氣,費力地抬起顫抖的右手,將手上染血的羊皮紙擱在她手上。「這東西……送……給你。」
他後悔自己年紀那麼大了還不肯在家含飴弄孫、安享餘年,反而為了一張藏寶圖在江湖中四處奔波,如今藏寶圖是拿到手了,但他卻無福消受。悔不當初啊!
月兒握住他的手,保證道:「老人家,您儘管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把您的消息帶到洛陽。」她眼中浮現隱隱的淚光。
楊向奎安心地點頭,緩緩地閉上已疲累的雙眼,在一次微弱的喘息聲中去世了。
月兒悲傷地默默看著他的遺容,想起爹也是這樣突然病逝的,不禁悲從中來,淚水無聲無息地滑過她的臉頰,一滴、兩滴、三滴……「老天!你該不是在哭吧?」一聲嫌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知何時,文謙已蹲在她身邊觀察她的舉動。
「要你管!」月兒眼中噙著淚水嚷嚷著,然後未經猶豫地用力撲向他的懷中,抽抽噎噎地哭泣,力道之猛,把原本蹲著的文謙撞倒在地。
文謙根本沒有時間抗議這突來的軟玉溫香,因為他早已被懷中的淚人兒哭得心神大亂、手足無措起來。
「呃……別哭了……這沒什麼好哭的嘛!」他輕柔地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慰道。沒想到她一聽,哭得更是唏哩嘩啦,讓文謙當場臉色大變——變得非常蒼白難看,彷彿在承受什麼重大折磨一樣。要不是她壓住了他袍服的下襬,他可能早已「落荒而逃」了。
天哪!這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是死了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她竟哭得淚如堤決,害他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從未有姑娘家在他懷中哭過,就連他的母親和已出嫁的妹妹都不曾在他們男人面前失態地流淚。如今他卻在這荒山野嶺碰到了這檔事,偏偏沒有人在旁邊教他如何應付,他真是「鴻運當頭」呀!
文謙痛苦地掃視週遭兩遍,確定真的無人可幫他後,才認命地歎口氣,清一清喉嚨道:「月兒,求求你別哭了好不好?這實在非常丟人,孤男寡女的——噢!」
冷不防地,月兒的頭頂硬生生地撞向文謙冷硬的下巴,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什麼!」月兒顧不及頭頂的疼痛,激動且訝異地大喊:「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同情心啊?!人家都哭得死去活來了,你還有心情去顧及那些無啥重要的小事。」
捧著疼痛的下顎,確定下排的牙齒還健在後,他口吻惡劣地道:「喂!你理智一點好不好?你跟這位老人家又不相識,幹嘛哭成這樣?真是受不了妳!」
「我喜歡哭多久就哭多久,你管不著!」她用哭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瞪向他。她才不要告訴他自己是憶及爹的病逝才放聲哭泣的,免得被他笑掉大牙,她不喜歡有把柄落在他手上。
「你喜歡怎麼哭是你家的事,但請你不要在我身上哭啊!萬一別人誤會了怎麼辦? 」他僵直著身子坐在地上,盡可能與她保持安全距離,要不是月兒還不自覺地坐在他的腿上,她愛怎哭就怎麼哭,他才懶得理她呢!
月兒見他說得如此絕情,一點都沒有發怒的傾向,反而眼底逐漸浮起一抹詭譎的光芒,低著頭掩去那道奇詭的光芒,故作漫不經心狀,拿起他的衣袖擦去臉上的淚痕。
「且慢,我拿手巾給你擦乾眼淚,別擦在我的衣袖上。」文謙壓低著嗓子警告她,然後從前襟掏出白色手巾想遞給她。
可惜月兒置之不理,依然用他的衣袖擦拭臉頰,隨即作一個打算擤鼻涕的動作。
這舉動嚇得我們唐二公子文謙少爺當場臉色大變,驚恐地低喊:「別……別……千 萬不要啊!」他突然噁心得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月兒用他的衣袖摀住臉偷笑,肩頭劇烈地抖動,隨即控制不住地放聲大笑。「哈哈 ……哈……你少臭美了!你以為本姑娘會委屈自己在你衣袖上擤鼻涕嗎?哼!你別自作多情了。哈……哈……」她乾脆拿起他的白色手巾拭去笑出來的眼淚。他實在是好好騙哦!
是可忍,孰不可忍!文謙僵直著身體,臉色緩緩變沉,胸口的怒氣跟著燃燒起來。 他板著一張俊臉,將仍在囂張大笑的月兒拎起來——像拎小貓似的把她「擱」在一旁,然後不悅地站起來,在整理服裝的同時冷冷地橫睨她,直到她終於有所知覺而戛然停止大笑,才表情陰沉地離去。
他……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一樣,他該不會沒有風度到因她的取笑而發怒吧!
嗯!滿有可能的,她點點頭肯定地告訴自己。
月兒心不在焉地站起來,拍掉裙上的灰塵,將手上的羊皮紙連同手巾送進小巧秀氣的荷包內,慢慢靠近正在樹下用匕首挖洞的文謙。
雖然她仍因他剛才的拙樣而暗暗偷笑,但為了日後的相處時光著想,她決定上前向他表現些許的友善,省得他以後藉題發揮。
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她故作感興趣的道:「你在做什麼?」
其實,她一點都不覺得他的舉動有啥好玩的地方。可是她一想到男人是一種很愛面子的動物——至少她在漁村認識的叔叔伯伯們都是如此——所以,她決定針對男人的缺點好好「安撫」他,即使是要她瞎吹鬍捧、睜眼說瞎話,她也願意。
文謙滿臉慍怒的表情,抬起頭不耐地望著正滿臉興趣盯著他匕首的月兒,他從牙縫中勉強擠出話來:「替那名去世的老人家挖個墳,免得屍體被山裡的野獸拖去吃。」
雖然明知她是一個「不知好歹」的笨女人,但他仍開口回答她的問題——即使他的口氣真的非常不友善。
「對耶!這倒是一個好方法。你真是聰明!」月兒甜美的笑容擺明了是一種變相的諂媚。不過說真的,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方法,可見唐文謙的腦子還是有一點用處的。
他的臉色總算好看一些,至少沒有再目露凶光。
他快速地挖好一個長形的大坑,站起身將匕首插回皮靴,然後絲毫不理會月兒,直接走到老人家的屍首旁,再將他扛回樹下的坑洞邊,並把他放了進去,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將老人家掩埋好了。
這一切動作都在月兒幾乎看傻眼的情況下完成。她根本沒想到這個唐文謙絲毫不買她的帳,一點善意的響應都沒有,害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傻笑!
嘖!這男人的脾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大,一點小小的玩笑他都能「鬧彆扭」鬧那麼久 ,真是個心胸狹窄的男人!
罷了!她覺得身為寬宏大量的人是不會為這種小事斤斤計較的,所以,她很大方地原諒他,然後尾隨那沒有君子風度的身影走出了樹林。
月兒邊走還邊嘀咕著「要走也不先招呼一聲」之類的抱怨話語。
一雙邪惡、充滿算計的眼睛在樹林深處惡狠狠地瞪著那一前一後的身影,他——「 毒諸葛」洪丕謨辛辛苦苦地跟蹤到楊向奎的蹤影,好不容易等到他受了重傷、不支倒地 ,正要跳出來搶走他手上那張人人夢寐以求的藏寶圖時,不料卻冒出了一對男女。
女的雖然看起來不會武功,但男的卻目露精光、氣定神閒,一看即知是武林高手, 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躲在樹林深處觀看,等待他們能自動離去,可惜藏寶圖也 被他們一併帶走了。
「毒諸葛」洪丕謨的毒功雖獨步江湖,且詭計多端,但他的武功只堪自保而已,所以他凡事小心謹慎、不敢大意。就像剛剛的楊向奎雖然已受了重傷,但他仍不願上前搶走他的藏寶圖,寧願等到他死去才肯行動,因為楊向奎的武功高強,若不是一群自稱江湖俠客的名門正派圍攻楊向奎,恐怕不容易使他受重傷,但在不小心之餘仍讓這老傢伙 逃走,所幸他在旁邊觀看許久,偷偷追了上來,並且在後頭留下錯誤的足跡,好讓那群 所謂的名門正派走錯路,這樣,他才會有機會拿到那張藏寶圖。相傳藏寶地點有無數奇 珍異寶、靈丹妙藥,如果運氣好的話,搞不好還有失傳的武功密笈呢!難怪江湖中各門 各派都傾巢而出,拿不到藏寶圖絕不輕言罷休。可惜這張藏寶圖竟然與他失之交臂,落 入那對狗男女手中,如果當時他勇敢一點的話……「『毒諸葛』洪丕謨,你站在這裡做 什麼?」一個低沉的老者嗓音在他後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