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她會早起,料理兩人的早餐。
吃過早餐後,再一前一後地離開家,各自開著自己的車上班。
早餐是他們一天中少有的共處時間,但往往兩人只是吃著東西,沒有任何交談。唯一的聲源,只有電視上晨間新聞女主播的柔美嗓音。
晚上,她會比較早到家。通常鐘點歐巴桑此時已將晚餐備妥,並整理好房子、洗滌完前一天的衣物。
她會一個人用晚飯,偌大安靜的房子裡,還是只有電視新聞陪伴著她。除此之外,再沒別的聲音。
接著,洗完澡後,她會在客廳修潤由出版社帶回來的稿子。
直到十一點,再將餐桌上的飯菜加熱,擺上一副乾淨的碗筷,然後刷牙,就寢。
通常這個時間,他還沒回到家。
她會躺在床上,關上房間裡所有的燈,睜大著眼,安靜地等待。
近十二點,她會聽到車庫鐵門升起的聲音。然後,她會聽著他停好車,進門;聽著他將電視打開:聽著他在餐桌就座用餐。她總會拉長耳朵,細細聽著他回來後製造出來的所有聲響,此時,她一顆緊繃的心才得以放鬆……
這已成了她每天的習慣,很無聊卻很可悲的習慣。
她閉上雙眼,心情的沮喪敵不過肉體的疲憊,她緩緩地進入疲累的夢中……
季言濤將洗好的碗放好,抽了張紙手巾擦擦濕漉的手,然後走出廚房,往樓上走去,並習慣性地停在主臥室門口。
她睡了嗎?
從言譽那邊得知,她今天中午有去過診所。讓人擔心的是,每月固定的產前檢查還沒到,她為何會突然到診所去呢?是不是身體有何不適?
他握緊拳頭,忍住開門進去的衝動。
言譽不願主動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卻杵在這裡,想問又不知如何問出口!
從何時開始,他們的婚姻生活竟從相敬如賓變成了形同陌路?
該死!
季言濤暗暗低咒,接著憤然地返回樓下客廳。
他煩躁地將自己摔入軟軟的沙發,卻不小心撞掉了她放在沙發上的資料夾,露出裡頭的紙張。
他拾起,這應該是她出版社的稿子。他審視著,發現在電腦字體旁有一些用紅筆修潤過的字跡。
她的筆跡沈穩、秀氣,誠如她本身給人的感覺一樣,有著柔美的外表,卻有副像鋼鐵般的硬脾氣!
他知道她的脾氣。天知道一個柔得像水的女人怎麼會有這樣執拗、讓人抓狂的臭脾氣?
季言濤沮喪地放下手中的稿子,他環視著四周,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客廳似乎添入了她個人的色彩。
一旁的桃木桌上擺著一台手提電腦,還有好幾本書,甚至好幾盆綠色的植物。他發現她偏愛綠色的東西,除了衣物,只要是用品,她一律以自然的綠色作為第一選擇。
家中廚房也多了很多個她自製的資源回收筒,還用電腦報表紙分門別類地貼上:紙類(鋁箔包裝請踩扁)、塑膠類、鋁罐(鐵)類、玻璃類等標籤,甚至還幫用過了的電池蓋了間紙制的紙屋來回收。顯然她是個環保高手,並且很努力地想感化她身旁的人和她一樣。
他起身,走到她暫時工作的書桌。他曾邀她一起分享他有著先進科技設備和豐富藏書的書房,但也許是一旁落地窗的美景,或是椅子和桌子的高度適合,也或許是她喜歡一邊工作、一邊看電視,總之,她還是執意選擇這塊小天地作為她「暫居」的地方。
說暫居一點兒也不為過,她私人的東西少到讓人覺得,只要稍稍打包一下,她隨時都可以離開。
這就是她給他的感覺,彷彿這個家不是她的重心一般,彷彿她的心中還有另外一個家!
就算是兩人最恩愛的時候,她也是拒絕他幫她置裝或者採購東西,她總說「沒用到,所以不需要」。是否根本不是不需要,而是她不愛增加東西,避免離開時打包的困擾?
該死!
季言濤憤然離開她的書桌,走向一樓自己「暫居」的房間。
他關了客廳的電視和所有的燈源,昏黃的月光投射進屋內,映襯著他高大的身影--很孤獨,沒了以往狂妄的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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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如以往的生活流程,兩人安靜地吃著早餐。
她烤了吐司,煎了蛋和培根,打了新鮮的綜合果汁,並盛了一鍋她昨晚就在電子鍋預先設定煮好的紅蘿蔔山藥排骨粥。她準備的早餐看似簡單,卻有豐富的營養。
但顯然房子裡的男主人還不滿意她的精心料理,固執地在她的面前擺上一杯濃濃熱熱的牛奶。
童謹宜拿著叉子的手僵在半空中,驚恐地瞪著面前的「白色妖怪」。她不愛喝牛奶,就算現在因為懷孕而逼迫自己去接受這玩意兒,但往往都是一、兩口後,就立刻舉白旗放棄了,她受不了牛奶那種詭異的味道,尤其是廚房那罐媽媽奶粉,口感更是嚇人!
「這……我不喝牛奶……」
「喝掉。」他冶聲命令,視線沒離開手邊攤開的報紙。
她喉嚨乾澀,從沒想過兩人難得開口交談,竟又會演變成這種爭論的場面。
「我熬的排骨粥已經有富豐的鈣質了,不需靠牛奶來補充。」
他抬起眼,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彷彿對她孩子氣的偏食舉動很不以為然。「牛奶有許多食物所沒有的營養素,為了孩子,你最好乖乖喝掉。」
「可是……」
他放下報紙,直直地審視著她,炯亮嚴肅的黑眸像極了準備要訓話的父親。
「你這麼挑嘴,不怕傳染給小孩嗎?如果他出生後也是不愛喝牛奶,那你要他吃什麼?難道吃排骨粥嗎?」
童謹宜渾身一震,被他冷冷的話語徹底擊倒。
她辛苦熬粥是為了什麼?難道不也是因為他和他全心計較的孩子嗎?
她垂下眼簾,捧起杯子,憋住呼吸,負氣地張嘴一口飲盡,然後狼狽、顫抖地放下空杯子,蒼白的臉更勝過杯裡殘留的「白色妖怪」。她趕緊拿了果汁,大口大口地暍著,好沖淡口中那詭異可怕的味道。
季言濤顯然很滿意自己的逼迫行為,揚起了得意的笑。「看吧,這不就敢喝了?」
她瞪著他,彷彿他是全世界最卑鄙、最壞心的人!
「這是為你好,別孩子氣。」
她甩頭不去理會他。
季言濤審視著面前臉色蒼白的女人,困擾他整夜的問題,終於在深吸了口氣之後,脫口而出。「對了,你去診所找言譽有什麼事?」
她心一緊,戒備地看著他。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太多的關心之意,有的只是另一種她不明白的防衛,她直接將之判斷為--他不愛她去找他的家人、饒舌說些不必要說的話。 童謹宜慘白著臉解釋。「我沒和言譽說什麼,我只是去看看,昨天早上起床時,我的子宮有些收縮,所以才去找言譽,我真的沒和言譽說什麼。」
男人懊惱地扒過前額的頭髮,恨不得一頭撞牆。他不愛她一副緊繃防備的模樣,他到底是說了什麼,怎麼會又引發她的誤會?
「我不在乎你和言譽說什麼,我只是關心小孩有沒有事!」他直覺反應,小孩等於她,她等於小孩,反正兩人一體,他問一個就知道另一個有沒有事了。
童謹宜整個人僵住了,她眨了眨眼,頓時之間領悟了一切--他所有的舉動都是因為孩子,逼她喝牛奶是因為孩子,問她去醫院的目的也是因為孩子。是不是除了孩子之外,她和他之間不會再有其他話題?
她失神地將雙手覆在凸起的肚子上,有那麼一刻,她竟然嫉妒起和自己骨肉相連、呼吸同一口空氣、汲取同樣養分的孩子,嫉妒他擁有他父親所有的視線、所有的關切。
看到她更形蒼白的臉,季言濤沮喪、煩躁地扒著頭髮。他從來都不曉得能言善道的自己,在碰到自己的老婆時,竟會變得如此口拙。「我的意思是--」
「沒事。」她斷然打斷他的解釋,同時收回撫腹的手,茫然地將視線投向沒有定點的前方。「孩子沒事,請你放心。」
她一句冷淡的回應,凍住了他所有未說完的話。
「沒事就好。」這是他唯一能回應的話。他苦澀地拿起叉子,繼續吃著索然無味的早餐。
清晨的餐廳,再次恢復成以往的寂靜,只聽得到電視上新聞女主播播報的柔美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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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的早餐起,她被迫每天喝下一大杯的牛奶,她沒再抵抗,只是乾脆的一口喝完,然後捧著果汁猛灌,拚命忍住作嘔的感覺。
兩人的關係似乎在無形之中更加的緊繃、更加的無交集。
生活流程一如之前,沒啥變動,唯一不同的是,這個月的稿件特多,所以她拿回家裡修潤的稿件也愈來愈多。不過,她都努力在十一點半上床就寢,免得和夜歸的他碰面,平添不必要的尷尬。就算稿子真的潤不完,她也會將稿件拿回房間,再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