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你的話太侮辱人了。」宋子堅也道。
「我……被你們氣死了。」她跺腳,「懶得理你們。」說畢,就自個兒往前走去。
羅應淮笑道:「無擇,你的娘子生氣了,還不去追?」
邵無擇瞪了他一眼:「總有一天我會封住你的嘴。」
邵無擇走幾步就趕上了子安,拉著她往前走去。
羅應淮又開始發笑,宋子堅看了他一眼道:「小心有一天你會笑不出來。」羅應淮有時也真是太不正經了。
他聳肩道:「到時再想辦法囉!」
宋子堅聞言,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 ※ ※
邵無擇拉著子安在一間客棧前站定。
「這家『茗茶客棧』的茶甘醇清香,我們上去坐坐。」邵天擇道。
他們四人上樓品茶,預備喝完後就回府,因為太陽也快下山了。
這間客棧已是幾十年的老店。在這兒,只要你說得出茶的名稱,他們一定能奉上茶品,所以,這兒的客人大都是飲茶名士。當然,平民老百姓也常常來此。
子安他們正好坐在護欄旁,如此,可以看到樓下的街道和建築物,人來人往的,非常有趣。
子安捧起茶杯聞了一下,才淺嘗:「嗯,好香,真好喝,你們常來這兒嗎?」
「這陣子都在打仗,根本沒有時間來這兒。」宋子堅道。
他們身旁的人起身離桌,正好樓梯口來了四名大漢,他們就坐在子安身後的桌子。
這四人頭上也紮著紅巾,和街上賣符咒的人一模一樣的打扮,無庸置疑,他們也是白蓮教徒。
白蓮教成立的年代約在元順帝至元五年到至正九年(一三三九-一三四九)之間,倡言曰「彌勒降生,明王出世」。因元朝政府迫害漢人、南人,再加上僧徒驕橫,因此,漢人、南人紛紛入教,假佛教之名,行反元之實。
而所謂紅巾萬千的「紅巾」即白蓮教。紅巾之反元運動,大體而論,分為南北兩派,南派有徐壽輝、陳友諒、明玉珍等。北派紅巾則以白蓮教的創始人韓山童為主,郭子興和朱元璋也是紅巾,所以,朱元璋的部屬多是白蓮教徒,因此,洪都城內有很多紅巾士兵。
白蓮教假教愚民,其組織以教主為尊。教主多世襲,教主之下,有大小傳頭及會主諸名,各頭目分掌教旗,或管百人,或數百人。
子安品著茶,看向街道,正好瞧見斜對面的招牌——「百花樓」。那是一間青樓,不曉得銀紅是否就在那兒。
「這一帶你們都熟?」子安問。
「一清二楚。」羅應淮吹噓道,「沒有一家店我沒去過。」
「是嗎?」子安有些不相信。
「當然。」子安的懷疑讓羅應淮有受辱的感覺,「不信你可以問我。」
「噢!」子安點點頭,垂下眼瞼道,「那百花樓去過嗎?」
羅應淮「啊」的一聲,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宋子堅在心裡偷笑,終於說不出話了吧!這就是大嘴巴的壞處。
邵無擇斜了羅應淮一眼,眸中寫著——自作自受。活該!
「去過嗎?」子安追問。
羅應淮左右觀望,子安什麼不問,偏問這個,要他如何啟口?這時,他瞧見有名女子低頭拿著琵琶往樓上走來,他大大地鬆了口氣。
「有人來彈琵琶了,你一定沒聽過吧!」他趕緊轉移話題,一面還指著上樓的女子,聲調還不忘裝作驚訝狀。
子安回頭看著那名女子,暫時忘了自己方纔的問題。她看不清楚女子的臉,因為她始終低著頭,但感覺上很年輕。
女子在中央坐定就開始彈琵琶,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抬頭。她彈的樂曲清清淡淡的像溪泉一般,感情投放得恰如其分,宛如夏日涼風,令人身心頓覺舒暢無比,和這茶館的氣氛倒是滿相配的。
一曲彈畢,眾人鼓掌,子安甜甜地笑著,看向邵無擇,臉上是欣羨的表情。
「她彈得真好,可惜我不會。」子安道。
邵無擇拍拍她的手,「你這樣就很好了。」他溫柔地道。他喜歡的是子安這個人,而不是其他的附加條件。
子安的臉又染上一抹紅暈,但他的話讓她很窩心。
宋子堅咧嘴而笑,他可以確定邵無擇會帶給子安幸福,他們倆老是旁若無人地表達彼此的感情。
而羅應淮當然也替邵無擇感到高興,他是該得到他的幸福,他相信子安會豐富邵無擇的生命,就像現在的琦玉之於蘇昊。
彈琵琶的女子走到他們這桌,拿出木盤。子安放了好多銀兩在上面,女子感激地看著子安,子安這才看清她的容貌。
她看起來大概只有十七歲,眼裡的脆弱是子安所熟悉的,但她給人的感覺很堅強,即使再困難也會挺直背脊,她令子安想起以前的自己。
她長得很嬌弱,嘴唇緊抿,代表她對命運的不妥協。她有著水汪汪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令子安想起風中的小草。
她繼續走到另一桌,遞出木盤——
子安歎道:「她看起來真可憐。」
羅應淮聳肩道:「會嗎?我——」
「放開我!」那名女子怒聲地喊。子安一回頭,看見四名大漢中的一名正捉著她的左手調笑著。
「你再不放,我會讓你後悔。」女子慍道。
「這娘兒們還真兇呢!」大漢邪惡地笑著。
羅應淮起身準備給大漢好看,這女子剛才救他免於被逼問,他理應救她。
「鏘!」巨響一聲。
整樓的人開始大笑,那女子好大的蠻力,拿起琵琶便打向大漢的頭,琵琶應聲斷裂,女子方得以掙脫大漢的掌握。
大漢晃了一下,隨即大吼一聲。那女子竟讓他在大庭廣眾前出糗,他豈會輕饒她。
他伸手欲捉琵琶女,子安反射性地拿起茶壺打向那粗魯大漢的頭,他頓時像只被煮的蝦子跳來跳去,那水可燙人呢!他的叫聲像只烏鴉,子安心想。
眾人笑得更厲害了,有人甚至抱著肚子,流下「喜悅」的淚水。
另外三名同桌的大漢,這時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他們大吼三聲,衝了過來。
邵無擇拿起茶杯彈向來人的膝蓋,他們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宋子堅和羅應淮走向四人,其中一個還在跳,就不理他了,另外三人全部被扔出護欄外,摔到街上。
子安驚呼一聲,忙探出欄外,卻被邵無擇攬回腿上。
「他們……」子安驚慌道。
「沒事的,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安撫道。她就是太仁慈了,想到她方才拿茶壺扔那大漢的頭,他不禁露齒而笑,子安有時還真是強悍。
那女子撿起破碎的琵琶,忍不住悲從中來,這可是她謀生的工具,如今卻……
子安拍拍她的肩膀:「你還好吧?」
她眼眶的淚水已在打轉,但仍堅強地點點頭。
羅應淮走過來,將銀兩遞給她。她抬頭看了他一下。
羅應淮道:「這是我從那鐵頭的身上搜來的,他弄壞你的琵琶,理當賠償你。」他已把鐵頭一併丟至樓下。
她為他的用詞感得好笑:「謝謝。」她的笑容柔和了她的線條。
羅應淮愣了一下,看著她漸漸離去。
宋子堅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人都走遠了。」他取笑著。
羅應淮辯道:「我又沒看她。」
「哦!」宋子堅拉長尾音,滿臉不信。
「你們兩個還不回去?」邵無擇已和子安站在樓梯口等他們。
他們兩人一邊走,一邊卻仍在爭辯,邵無擇真想將他們兩人的腦袋撞在一起。
他從沒見過那麼多話的男人。
第八章
愈接近成親之日,子安就愈緊張,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歎口氣,手裡仍不停地縫製衣服。這是要送給邵無擇的衣裳,她已快縫製完了,希望後天能給邵無擇一個驚喜。
這兩天,府裡是一片喜氣洋洋,裡裡外外的人都在忙著籌備婚事,讓她備感壓力,她的心老是忐忑不安的,定不下來。
下意識地,她摸著左肩上的傷,覺得好難過。當她的眼淚滴在她的手上時,她才知道自己哭了,不到片刻,她已哭得肝腸欲斷。
這些日子,她的心結仍然還沒解開,反而將她的心愈扣愈緊,使她喘不過氣來。她真的不想邵無擇去南征北討,當他在戰場殺敵時,她會擔心他的安危。
她知道他若戰亡,她絕沒有獨活的勇氣,可是令她心力交瘁的是,等待他歸來的日子中,那種活在恐懼中卻一點忙也幫不上的感受,著實令她不知所措。
她寧可同他共赴沙場,就像上次一樣,如此,她的心裡會踏實許多,但這只是奢望。
她告訴自己,就再哭這一次,婚後她會讓自己活得快樂,再自憐下去也沒用,反正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子安。
邵無擇站在門口,敲著子安的房門,他聽見她的哭泣聲。
子安抹去眼淚,將衣服藏好,才去開門。
「什麼事?」子安低頭問。
邵無擇走進來,關上房門,「你怎麼了?」他擔憂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