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自己那麼愛哭!可是,我又控制不住,原本以為我已習慣官人去作戰,現在我才曉得,這種事是不可能習慣的。」她拭去淚水。
子安不曉得要如何安慰她,因為她自己的心情也和她相同。
「別哭了,這樣對寶寶不好。」子安拍拍她的肩,柔聲說。
「我知道。」她吸吸鼻子,「方纔在房裡哭得死去活來,自己都受不了,所以才想找你說說話。官人說,我的淚水都快把他淹沒了,難怪他最近喝的水怎麼都有股鹹味。」她破涕為笑。
子安不禁笑道:「蘇大人真愛說笑。」
「是啊!」她也笑道,「他和應淮都很不正經。」
「你和蘇大人是媒妁之言?」子安倒杯水給琦玉。
「不是。」她搖頭,「我的雙親在我十二歲那年相繼去世。所以,我只能四處乞討為生,後來遇見官人,才結成連理。」
「乞討?」子安雙眸圓睜,「可是,你是女的——」
琦玉頑皮地笑道:「我扮男裝,像個小男孩似的,後來被官人識破。」她吐吐舌頭,想起甜蜜的往事,讓她的心事一掃而空。
「真有趣,是怎麼被發現的?」子安好奇地道。
琦玉的臉頓時一紅,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子安取笑道:「不可告人的秘密?」
琦玉反擊道:「那你為何不告訴我你是怎麼弄髒邵大人的衣服的?」
這回換子安的臉頰迅速嫣紅,琦玉咯咯地笑著。
「我只是……」子安衝口而出。
「只是什麼?」琦玉問。
「我哭濕他的衣裳,如此而已。」她紅著臉低首注視雙膝。
「哇!」琦玉故意叫道,「真想不到。」
「我不是故意的。」她急急辯解。
「我不是指你,我是說邵大人。」琦玉若有所思道,「大人一定很喜歡你。」
「你別說笑。」子安臉上的紅暈,已擴散至頸部。她不習慣和別人討論這種問題,偏偏琦玉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
「我是認真的,大人最怕女人哭了。」她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去青樓,你別誤會,當時是為了別的事。有一個女的叫銀紅,她當時不知怎地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動人,還想撲進大人懷裡痛哭。結果你猜怎地?」她開始哈哈大笑,無法遏抑。
「怎麼了?」子安一想到邵無擇抱著別的女人,她就胃痛。
「結果大人一閃。」她又開始大笑,「銀紅她……她就被自己絆倒,跌個狗吃屎。」她笑得肚子都痛了。
「你應該看看銀紅的表情,真的好像吃到大便,臉上都是塵土。哎喲!我笑得肚子疼死了。」琦玉笑道。
子安知道不該幸災樂禍,可是她太高興了,所以也哈哈大笑。
「你知道嗎?」琦玉拭去淚水,「銀紅一定到現在還是不得其解,她可是花魁耶!大人卻躲她像在躲妖怪似的,這件事還被官人、應淮和宋大人取笑了好久。」
邵無擇不喜歡銀紅,著實讓子安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不懂為什麼。
「所以,你才告訴我,大人討厭女人?」子安道。她揉揉雙頰,笑得好酸,她發覺和琦玉談話很有意思。
琦玉喝口水,才又道:「也不是,因為大人一向對女人滿冷漠的,所以我才如此推測。當我得知你們定親時,真是大吃一驚。」
「你知道那只是權宜之計。」子安也喝口水。
「我懷疑。」琦玉呢南道。
「什麼?」她沒聽清楚。
琦玉搖頭,她不相信邵天擇會讓子安離開。
床上的囈語聲吸引了子安的注意力,她連忙走過去。
「大哥,怎麼了?」宋子堅搖搖頭,睫毛動了動,子安握著他的手。
宋子堅突然張開眼,看了子安一眼,又閉上。子安拍拍宋子堅的臉頰。
「大哥,你醒醒。」子安喚道。
「宋大人。」琦玉也在一旁叫道。
宋子堅又眨眨眼,看向子安,虛弱地道:「子安,真的是你?」
「大哥!是我。」子安高興得邊哭邊笑。大哥真的清醒了,他的眼神清澈,沒有任何恍惚。
宋子堅抬手摸摸子安的頭,微笑地道:「你變成大美人了,不再是小丫頭。」
子安抹去淚水道:「大哥卻虛弱得像個老太婆似的。」
宋子堅聞言哈哈大笑:「你總是有法子逗樂大哥。」他咳了一聲又道,「我肚子餓了。」
琦玉拍拍想起身的子安:「我找人替將軍弄個稀飯。」
「麻煩你了,琦玉。」宋子堅道。
「不麻煩,大人。」琦玉走向門外。
「謝謝你,琦玉。」子安說。
琦玉微笑地回頭道:「你們好好聊聊。」說畢,已出了房門。
※ ※ ※
子安欣慰地拭去淚水,她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了。
「這陣子,我都快變成愛哭鬼了。」子安自諷道。
「我昏迷了多久?」宋子堅問。他撐起身子,靠著床頭。
子安算算她到這兒已五日,再加上先前的兩天,於是回答:「七天了。」
宋子堅驚訝道:「這麼久了?」他搖搖頭,「那支該死的箭還真要命。」他看向胸前包紮的紗布,心想,差點就進了鬼門關。
這幾天,他雖然在發高燒,但他多多少少都可以聽見子安對他說的話,感覺子安在他身邊,所以,他一再告訴自己要撐下去,他不能留子安一人。如今,他總算做到了。
「無擇呢?」宋子堅問。
子安眉心一擰,憂心地道:「上戰場。在翻陽湖畔。」
他頷首道:「同陳友諒軍隊?」
「嗯。你想,大人會不會也帶支該死……不,我是說帶支醜陋的箭回來。」
宋子堅沒有遺漏子安害怕的表情,他昏睡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這我就不敢保證了,說不定他會落水也不一定。」他試探地說。
子安拍拍胸脯:「還好。」
「什麼還好?」他不解。
「我問過大人了,他說他會游泳。」
宋子堅不由得笑道:「你怎麼連這種事也問?」
子安粉臉通紅:「大人說我侮辱他,他說他不會下水的。」
宋子堅搖頭笑道:「他還是一樣,該死的有自信。」他真想看邵無擇失去控制的模樣,從他們相識以來,邵無擇總是那麼冷靜自持,有時,真恨不得抹掉他自信而又一成不變的表情。
「大哥?」子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
「你為什麼離開子安?」她終於問出口了。她知道她該等大哥體力恢復後再問他,可是這陣子,她都快被這些問題逼瘋了。
宋子堅歎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時間過得好快,五年了,他離家已整整五個年頭。
「子安,大哥不是有意如此的。」他長歎道。
「那你為何連隻言片語也不留?大哥是不是在責怪子安?」她顫聲道。
「沒有,你為何這麼想?」宋子堅驚訝道。
「因為我害死了爹。」子安低泣道。
宋子堅抓住子安的肩膀,滿臉訝異:「你怎麼會這麼想?害死爹的人不是你。」
他頓時覺得全身疲累。他靠回床頭,長歎道:「害死爹的人是大哥。」他用手支著額頭,覺得很疲倦。
子安搖頭,睜大雙眼:「不是的。若不是我跑出去,也不會這樣。」她開始哭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子安。」宋子堅柔聲道,輕撫子安的頭頂,「不是你的錯,大哥從沒這樣想過,爹更不會如此。」
「真的?」子安噙淚道,「那為何你們都離開我?丟下子安一個人,孤零零的。」
「大哥沒有臉再見你。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清醒後一連串的問題,所以,大哥選擇了離開,就像懦夫一樣。」他嘲諷道。
「我不懂。」子安疑惑地道。
「你還記得你大病了一場嗎?」見子安點頭後,宋子堅開始從頭細說,「律法規定:蒙古、色目人若因爭論或趁醉殺漢人、南人,僅處罰金,或命其出征,可以免死;但漢人、南人殺蒙古人、色目人則要處死刑,絕不寬貸。更何況,我殺的又是甲主(蒙古人為統治漢人、南人,立裡甲之制,二十家為一甲,以蒙古人為甲主)。」他苦笑道。
「原本我想伏首報官,但被爹阻止,他說等你病好後再到府衙,不想你醒來,卻發現我和你已天人永隔。可是官府那兒已在調查,不可能瞞得了多久。你生病的第三天,我一覺醒來,即已不見爹的蹤影。我不疑有他,以為爹採藥去了,我煎好藥草,送到你房裡,準備餵你喝下,卻發現你枕畔留有一封信。」
他撫著眉頭,往事不曾消退,且歷歷在目,平添的是他更多的自責。
「我疑惑地打開信,是爹留下的。他說不忍見我弱冠之年,斷赴黃泉,反正官府至今仍查不出是誰,他至官府自首,也不會有人懷疑,而他自忖行將就木,日薄西山,死不足惜。」
他的雙眼已被水氣掩蓋,而子安則痛哭失聲,雙手緊握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