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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於晴

   

  當她主動跨出一步邁向他時,莫不飛幾乎要屏息了。

   

  她每跨一步,就表示他接近了她的心一步,這樣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他的眼神不敢亂瞟,嘴裡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這樣見她很遲疑地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向他。

   

  心臟差點要撞出自己的胸口飛向她。心裡好感動啊,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人,總算沒有白費。

   

  鳳鳴祥突然停下,莫不飛直覺要撲過去,怕她臨陣退縮了,但又不得不硬生生地忍下。

   

  「你怎麼直流汗?」她奇怪問道。「我……我有點緊張……」他結結巴巴的,痛苦地看著彼此相差三步的距離。

   

  鳳鳴祥不解他在緊張什麼,但他的行為舉止一向就是讓人難以預料,她也就不多想。正要撩起衣角坐下,忽而發現自己已非男裝打扮,只好很規矩地抱膝坐在草堆上。

   

  「不知道我靠過去,算不算數?」他喃喃道。剩下的三步由他來補,他的愛比較多,無所謂啊。

   

  「什麼?」

   

  「沒,沒事。」他暗歎口氣,抬眼望著她欲言又止的。「你對我,有話要說?」

   

  「我……」她的嘴張了半天,話含在舌尖,費了好久的功夫,才勉強吐道:「我從十一歲那年開始穿起男裝,至今沒有換下過。」

   

  莫不飛連動也不敢動的,內心卻在流淚。她在向他吐露心事嗎?這個防心重、多猜疑的女人在向自己訴說她不曾啟口過的過往?他就像是個柱子,不敢攪亂她的心情,安靜地待在原處聆聽。

   

  「我是個孤兒,九歲那年被義爹撿回莊裡,剛開始他誤以為我是男孩兒,讓我姓龍,後來他發現我是女娃兒,便改名鳳鳴祥。」她停了下,見他沒有驚訝的神色,於是繼續說道:「我一直以為義爹是商人,因為他養得起莊園裡所有的僕役,在我之前,他也撿了一個女娃兒叫禳福,你知莊園裡有一個禳福閣,那便是她的居住之所。」

   

  莫不飛沒有應聲,桃花眼不曾移開過她略帶懼意的臉孔。

   

  「義爹告訴我,姑娘家要懂得防身,而防身的最好方法就是習武。他……是個無所不能的男人,我待在他身邊十年,從來沒有見過有什麼事難倒過他,所以當我誤以為他是商人時,他教我習武,我也不曾懷疑為何他的武功高深得可怕。」她對他露出個苦笑,又道:「說到這兒,你一定想到他教我的武功就是近三年來江湖上私傳唯女者可練,男人欲得須陰陽交台的內功,是的,義爹他教我的,的確是這套功夫。」

   

  莫不飛的眼微微瞇起,牙根咬緊。見他默聲不語,她訝然他好奇的性子竟沒追問下去。

   

  「你怎麼不問他教我這門內功的目的?」因為他早就知道了。他垂下眼,咕噥道:「他是個男人,還能有什麼目的?」

   

  「你不曾見過他,也能摸到他性子。」她驚奇地說道,隨即又點頭。「你是男人,自然可以揣測男人的心情。」

   

  「那可不一樣啊!」他抗議:「我……我對你從來不這麼想。」而後俊臉微微紅了,吶吶道:「就算有想入非非,可……想入非非的那部分卻不是你的內功。」

   

  鳳鳴祥聞言,瞪著他。

   

  莫不飛立刻噤聲。往好處想,這一回她可沒有罵他胡說八道,而是「默默」地聽進耳去了。

   

  她清清喉嚨,低聲說道:

   

  「總之,我習武沒多久,義爹又帶回一個娃兒叫司徒壽,後來他似乎以養姑娘家為樂,每隔一陣帶回一個小姑娘,我心裡雖覺奇怪,但因為沉浸在有家的幸福日子裡,很多令人起疑的事情我全當不知,直到有一天,我半夜睡不著,親眼目睹了他下手殺掉他的親信余爺爺,只因余爺爺很疼司徒壽,不願見義爹將她訓練成殺人工具。從此以後,我防義爹極重,就連他傳授給我的內功,我也不敢再日日夜夜地埋頭苦練。」

   

  難怪她體內氣亂難控,既無法走散,也難凝聚,只能在她體內四處飛竄……莫不飛尋思道。但就算她繼續練下去,也難保不會走火入魔啊。

   

  「你義爹不曾告知你,練此內功若不傾心傾力,便會造成傷體傷身,甚至走火入魔嗎?」

   

  鳳鳴祥搖搖頭。

   

  「我一直懷疑義爹知道我並非盡心練功,但他從不問,我也從不說。我更不提余爺爺的死,一切當作不知,與義爹維持表面上平和的假象。他有意無意地撩撥我,我也只能放手跟他鬥。司徒壽我是顧不了了,她年紀小小便跟著義爹出門殺人……後來,滄元來了,那時他還只是個少年而已,我不知他就是余爺爺之子,但我想那時義爹早就知道滄元是誰,又為誰報仇而來;義爹是個無所不能到已經沒有敵手的男人,他假裝不知滄元的身份,留他下來當莊園僕役,只怕也是找個樂趣。接著,我與禳福在外頭救了一名少婦,她便是繡娘,當時她懷有身孕,我一時不忍,明知將她帶回莊內,只會把她扯進一團爛泥之中,但若不救她,在那種地方只有一屍兩命的下場。」她歎了口氣,顯然沉在回憶之中。

   

  莫不飛仍坐在原地,右手悄悄地、很隱形地,越過三步的距離,默默地壓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起回憶中的眸看他一眼。「我……我這是在安慰你。」他半是心虛地說。

   

  她見狀,微微淺笑,低語:

   

  「我又沒怪你。」

   

  莫不飛聞言,不但不高興,反而差點槌胸起來。早知如此,他就該一塊伸出另一隻手,理所當然地摟佳人入懷啊。

   

  讓他這一攪,鳳鳴祥才發現過去藏在心底的惡夢說出來後,壓在肩上的大石重量略減不少。

   

  「總之,小鵬出生後,我將他們母子安頂在莊邊南方,義爹看過繡娘一眼,便不再理會,我初時覺得害怕,以為義爹又要玩什麼花招,後來才知繡娘第一眼看見他就嚇得哭出來,而義爹一向對軟弱的女子沒有興趣。」她微笑:「是繡娘聰明,懂得保身之道,等到我發現義爹性喜挑戰後,要改變自己的作風反而來不及了。」

   

  頓了頓,再道:「你知道為何小鵬自許為我的未婚夫嗎?那全是繡娘感激我救命之恩,在聽了禳福提及我一生沒有什麼姻緣路子、桃花甚少,也沒有男人緣,命相中只出現大鵬展翅時,怕我遲早逃不了義爹的魔掌,便將她新生兒子取名小鵬,以圓禳福的推算。唉,我本不知義爹的打算,是後來他瞧我的眼神愈來愈怪,我才知道他分明有心娶我,好名正言順地接收我體內的內力。」

   

  說到最後,已是有些微顫。

   

  莫不飛可以想見當時她的無比恐懼。被一個殺人如麻的男人看上,尤其此人名為她義爹,卻完全不顧世間的道德倫理,這樣的人若還活著,只怕鳴祥終究逃不了他的魔掌。

   

  她低頭看著握緊她手的大掌,心頭漸暖,便又道:

   

  「在有一回義爹獲知了小鵬的存在,我發現那是義爹第一次正眼瞧著小鵬,而且也知道小鵬之名的由來,我懷疑他要將用在我們身上的手段全用在小鵬身上,若真是如此,數年後必又會是另一個司徒壽,所以,為了小鵬、為了我、禳福、繡娘跟司徒壽決意一塊連手狙殺義爹,我也參與其中。我心想,反正就算失敗了也不過一死,總比日日夜夜受義爹折磨好,卻沒想到殺了義爹也賠上……」她遲疑一下,說道:

   

  「賠上禳福一條命。」

   

  「余滄元喜歡禳福?」莫不飛突然問。「你怎麼知道?」她驚奇地望著他。「直覺。」莫不飛搔搔耳,心裡默默地踢掉一個假想敵。

   

  雖然只是與余滄元短短照面過幾次,也能隱約感覺出余滄元絕不是憑外貌評定一名女子的價值。在別人眼裡,或許鳴祥貌不出色,但她能與她義爹維持平和假象長達十年之久,必有聰慧機敏之處,余滄元會不被這樣的女子吸引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心中早就有人了。

   

  是自己愚蠢,沒有好好地深思過,只是看見她與余滄元在一塊,便心裡妒火滿天燒,再也容不下理智了。

   

  「好歹男女有別嘛,以後你要休息,儘管找我,就算拿我當床睡,我也高高興興地變成床,你不必跟他共處一個書房,孤男寡女的……」

   

  「我跟他之間,已不分男女。」「我分啊!你跟他叫孤男寡女,你跟我叫男歡……男歡女愛……你……你不要瞪我啊,我說的是實話。我喜歡你,自然有一天會把你娶過門當妻子,既然是我親愛的妻,總不可能供著拜吧?」他的臉已是極紅。「我叫莫不飛,雖不是大鵬展翅,但我可以為你而飛——天啊,這種肉麻的話我說不出口,反正你明白我的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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