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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於晴

   

  是眾醒的腳步聲,她的力氣不足。走起路來有些細碎而中氣虛弱。他微微張開了眼,雙臂擋住從窗外瀉進的陽光。

   

  是什麼時辰了?

   

  「醒來了嗎?」低柔的聲音響起,他抬眼瞧見了眾醒面帶微笑的站在床沿,捧著菜盤。

   

  他翻身而坐,有些吃驚。「早上了嗎?」一股陌生的香氣淡淡襲來,彷彿存在許久。

   

  娟秀的臉微紅,仍溫婉笑道:「不,是日正當中了呢。現下要吃午飯。我是進來瞧你醒了沒。」她的笑容顯得有些赧然,增添幾許媚色。

   

  「正午了?」他是驚訝萬分。從未睡過這麼晚。天未亮他就起來,要不就是半夜被惡夢驚醒,一夜無眠守著她到鳥鳴雞啼。

   

  「是啊,我瞧你睡得熟,就不吵你了。」

   

  濃濃的香氣幾乎瀰漫整間房,他環視了一周,並無任何可以散發香氣的東西,最後他的眼停留在她的臉上,輕輕將她拉過來。

   

  「你……昨晚可有不舒服?會不會心痛難忍?」床上有抹乾涸的血漬,是她完璧的象徵,不是她嘔出來的血。

   

  她的氣色似乎不錯,雖然仍是有些病容,但大體上她是毫髮無傷的。

   

  感謝上蒼!

   

  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下,他抱住她的腰,忽然將臉埋進她的胸腹之間。

   

  「啊。小心!」眾醒連忙將盤子捧得高高的,免得他一頭撞掉。「無赦,我很好,一點也沒不舒服的地方,你別再擔心了。」她柔聲道。

   

  「這表示……從此以後,我們就像正常的夫妻?」低啞的聲音從她的胸前傳出。

   

  她的臉染上淡淡的血色,輕輕應了聲:「嗯,從此以後,你不必再擔心我是否會消失,不必徹夜守著我,不必害怕我是否會因你而受到任何傷害。」眼眶蓄了淺淺的淚水,她並非完全不知那些夜晚他的無眠,並非不知道他的恐懼有多深。

   

  他開了閉眼,喃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摟得她更緊,香氣更甚,彷如……蓮花香味?

   

  他怔忡了下,抬起臉注視她溫柔的表情。

   

  這就是青慈所說的蓮花香氣?是他始終聞不到的味道?

   

  「無赦?」被瞧得有些臉紅,她輕輕挪開他的手,退了兩步,朝他溫笑,「去梳洗一下吧。孩子們還問你怎麼不見人影。你若還困著,待會用完了飯,再回來休息,難得一日不砍柴種田,也沒有關係。」

   

  向門走了幾步,她又回首,娟麗的臉蛋雖流露一貫的慈悲,卻有更濃的情愛。

   

  臉雖紅,仍然笑道:「今兒個一早,孩子就上山了。我問他,他不肯說,拿著紙筆就上山了,他對你,真是崇拜得很呢。」她走出了房外。

   

  香味依然不散。

   

  他回過神起身,換上眾醒擱在床頭上的衣物。這股香味對他來說並不難受,甚至是他等了許久方能聞到的蓮花香味。這表示什麼?表示昨晚他沒有殺人走出了地獄之門,所以得到了上蒼的救贖?

   

  他的唇溢出冷笑。先前他甚至還感謝上蒼了呢,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心是怎生的黑,這樣的黑也只有眾醒能改變。但如果他那種微不足道的「善事」,可以讓他更接近眾醒,那麼他倒也能將他的黑心埋藏在身體最深處。

   

  「無赦。」門外傳來她的輕叫。

   

  不自覺地,他露出溫暖的笑,與他妖野的臉龐形成相當強烈的對比,窗外的陽光映在他身上,溫度並未讓他的身體暖和,他的身體只為一個女人而活。為那個女人改變所有。

   

  「我來了。」他的腳步移向門外。

   

  蓮花香氣依然充斥在房間的每個角落。

  尾聲

  再過二年。

   

  「叔叔……叔叔……等等我啊!」男孩蹌跌,拖著砍伐下的小樹追著無赦。

   

  無赦的腳步極快,足下未停。

   

  「叔叔……啊!」跌了滿身泥,見他愈走愈遠了,來不及看傷口,便又拖著小樹追著他。「叔叔,你走慢一點,慢一點!我快追不上了!」山間一個轉彎,無赦就失了蹤影,男孩嚥了嚥口水,用力抹了下滑落的眼淚,快步往山下跑,

   

  冷風颯颯的吹,今年的冬天會很冷,娘的身子骨極弱又怕冷,每每到了冬天常凍傷,叔叔特地趁了空上山多砍些木頭,好讓娘有個溫暖的冬天……不懂明明娘跟叔叔是夫婦,卻從來不願他們喊他一聲爹……其實早將他看成爹了,那一年偷跟他上山,瞧見他擒賊的英姿,好生崇拜啊。

   

  雙目一亮!瞧見無赦的身影佇立在那兒,他連忙跑過去,正要感激無赦留下等他,才愕然發現無赦不是等他,而是在采娘愛吃的山果。

   

  「叔……叔叔,我也來幫忙!」放下小樹,將外衣脫了下來,有些冷,但還是將衣服墊底,采起山果來。

   

  無赦冷冷看了他一眼,見自己山果採得差不多了,便扛著木頭往山下走。

   

  「叔叔,等一下啦!」男孩狼狽的追上前,氣喘吁吁的:「叔叔……叔叔!你教我武功好不好?你教我武功之後,我就可以多砍一點,也能保護娘啊!」

   

  無赦停步,回首嗤道:「我保護她,又何需用你?」

   

  「話不是這樣說啊,」囤積好幾年的話,終於忍不住說了:「有時您上城裡,我就可以保護娘啊。我已經十歲了,再過幾年就長大了,再不學就來不及了,我想要像您一樣打退壞人,保護娘。」一年與他說不到幾句話,緊張得連話也結巴,「我們可以同心協力來照料這個家啊,將來爹……不,我是說,叔叔也會老,等您到了七老八十,要誰來保護娘?老三、老五想跟著叔叔下田,老二想上城裡學醫……將來學成,就可以當大夫來診治娘的病,不必大冬天娘咳個半死,也找不到一個好大夫……」

   

  無赦瞇起了眼。「我倒不知道你們還有這個心意。」他的語氣極為冷淡。

   

  「那當然啦,娘待我們這麼好,我們當然盡心盡力的為娘著想……」

   

  「是她要你們這麼說的?」

   

  「不不,娘說她不插手,是我們自個兒想要報答……」

   

  「哼,我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好人」無赦轉身就走。

   

  「叔叔……」

   

  下了山,無赦遠遠瞧見諸多孩子繞著眾醒聽故事。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他不愛旁人打擾他們的生活,不愛這些眾醒拾來的孩子破壞他倆的相處。偏偏眾醒善良,將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兒帶了回來。

   

  「無赦……」眾醒抬起臉,漾開溫柔的笑,「你回來啦?」正要起身,發現最小的孩兒摟住她的腰不放人。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低語哄了幾聲,忽地發覺咳子們全都靜默一片,直到無赦走進柴房,才又開始吱吱喳喳。

   

  她輕咳了兩聲,跟著走進柴房。

   

  「你不累嗎?前兩天不才染了風寒。」無赦轉過身,略為不悅道。

   

  「我好多了,便出來走一走。怎麼?孩子惹你不快了嗎?」

   

  「哼,我眼裡壓根就沒有他們。若要我說,將他們全趕出去自生自滅最是妥當。我自幼可沒有娘親來憐我疼我,我不照樣活了下來了!」他薄怒道。

   

  她聞言沉默了會,才歎了口氣道:「無赦,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希望能親自教導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雖然咱們與世隔絕,離開殺戮之地,可我總想為你減去更多的罪孽。當我瞧見了他們,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這幾個孩子沒有爹娘。若沒人教導,難保將來不會走上你的路。我想要教養他們,培養他們正直善良的心,也許只是微不足道的陰德而已,但將來當他們長成一個個好兒郎時,他們會去影響多少人?也許影響了十個,也許百個。如果能藉由他們善良的心去影響旁人,那說不定會少了一場殺戮,會少失去一條人命。」瞧他面無表情的,緊緊抓住他的手,又說:「我知道你瞭解我的做法,所以讓我帶回了他們,可是你不曾用過心……你只為我,若沒有我,你是一點也不想要積下陰德的,是不?」

   

  「我這一生只為你,眾醒。你該明白的,我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就算我歸於平淡,我的心仍然是黑的,他人是死是活幹我何事。」他的臉龐忽而流露無奈,撩起她的瀏海,自言自語道:「縱是如此,我仍然要為你著想,我是寧願自己守著你、照顧你,偏偏我又不是萬能之人。」

   

  「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種話?」話題忽改,只覺奇怪,她露出微笑,「你待我已是極好,還需要什麼萬能,你就是你啊,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他沉默了會,輕輕撫過她的喉間。「若在這裡有人懂醫術。也許你就不會小病小痛不斷。」

   

  他話裡懊惱之意極重,卻又像決定了什麼,她抓住他的手。道:「無赦,我能活到現在,已是心滿意足了。知福、惜福,能相守一生,能有幾個孩子相伴。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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