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唐易凡無法理解唐偉彬的幽默。
除了呆頭鵝唐易凡之外,唐家人個個都深具幽默感,這點一直令唐母引以為憾。
當易凡在建中求學時,她曾買了一本中外幽默大選集要他花一個月的時間埋首其中,可惜幽默是念了不少,但住進腦袋瓜裡的還是那些數不清的鉛字而已。唐易凡是聰明:甚至是屬於天才型的人物,偏偏在他腦子裡只.有「正經」二個字,幽默之於他可說是絕緣體。
「我是開玩笑」,偉彬無奈地澄清。「我只是想說,給自己一個機會,給小薰一個機會。倒追一個男人是要有勇氣的,她卻做到了,而你難道真的不打算給她一個機會?」
「記得爸嗎?」
「爸!」
「爸的死,對媽的打擊不小。曾有一度我幾乎懷疑,如果沒有我們三兄弟,媽可能會自殺。」唐易凡專注地盯著窗外,喃喃自語起來。「在這種聽憑父母之命完婚的時代,爸媽自由戀愛已屬不易,能幸福的生活更是天賜的思澤。但我卻親眼目睹幸福之後所帶來的痛苦,那種痛幾乎讓活著的人痛不欲生,我伯——怕付出感情、許下承諾,到頭來幸福卻只能是短暫的,留下的只是長久的椎心之痛……」
他深沉的恐懼表露在乎日淡漠的語氣中。
偉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父親心臟病發,的確在唐家人的心靈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身為長子的他還必須在最艱難的時候打起精神,扶持傷心欲絕的母親進那冰冷、不帶一絲人氣的太平間確定父親的屍首;事後他還必須籌備喪禮,必須代母答謝前來憑弔的親友,必須……那時候他含著悲痛要做的事太多了,多到最後不得以麻木取代枯槁疲憊的身心,否則難保不在諸多壓力下崩潰。
那時他才不過幾歲?十二歲左右的年紀吧!而易凡也不過才十歲左右,那陣子易凡如影隨形地陪伴在啜泣的母親身旁——是的,他想起來了,就是從那時候起,平日寡言的易凡就更難得開口了。
他從未想過這道烙痕至今仍存留在易凡的心底,甚至成為至今不敢結婚的主因……
「爸死後,是我陪著老媽的,我曾親眼目睹她拿著安眠藥喃喃自語,通過眼眶訴說著思念爸的心語,若不是我及時大喊一聲『媽』,她發顫的雙手不會倏地停止,她不會拋棄尋死的念頭……」
易凡試圖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後她抱著我哭了整晚。你知道嗎?從那次以後的每一個晚上,我都守在媽的房門口,生伯她一想不開就會隨爸而去。」
「所以你也怕自己會先走,留下小薰一個人痛不欲生?」
唐易凡古怪地瞥他一眼。
「我不愛她。」
「話別說得太絕,任何事都有轉圓的餘地。」
「唯獨這件事沒有!」
偉彬聳聳肩,踱到窗前,凝望夜景。
「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去處?」他轉移了話題。
「我不是她的保姆,不必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
「什麼?」
偉彬緩緩露出促狹的笑容。
「我說我知道!事實上,下午筠筠就接到她的電話了。」
「她去哪?」該死,這丫頭又耍什麼花招?下班後,他足足在車裡等她等了一個鐘頭,後來忍不住回事務所去找,偏偏又見不到半個影子,當時他可著急死了!
「你不是她的保姆,不必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偉彬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擲回給他。
唐易凡瞇起眼,滿腔的怒火幾乎就要燒起來。
看他這等駭人的模樣,偉彬只好陪笑臉了。「我想我還是上樓陪筠筠好了沒有我的陪伴,只伯她會孤枕難眠。」
偉彬是存心要吊易凡胃口。
不料,唐易凡不怒反笑——平日的唐易凡可是不怒也不笑,今天他卻又怒又笑,是不是世界末日就要來到?
「既然小薰說了去處,大哥和筠筠也不擔心,我想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才對。」
他想,他可以睡個好覺了。
「誰說的——小薰跟一位姓杜的女孩,聽說是你事務所裡的同事,一塊兒夜遊台北市。」偉彬故意頓了頓,接道:「順便去什麼MTV、KTV、PUB的,點之時下年輕人流行的玩藝兒都逃脫不了。你這小情人似乎是從太空來的,聽她的口氣像是劉姥姥要逛大觀園!唱!我忘了提醒你,台北治安每況愈下,尤其深夜在外,又是弱女子,加上小囂首次參觀這個大染缸,少不得好奇,那些KTV什麼的,龍蛇雜處,多是三教九流之輩,讓人格汕是不要緊,就是怕有人故意要欺負了。」唐偉彬冷不防一擊掌。「我想起來了,她們還說要去華西街,對!沒錯!是華西街,我猜這位劉姥姥可能不知道華西銜的暗巷是不能隨意進去的吧?」他隨意胡謅。
唐易凡的臉一陣白一陣青,一顆心倏地沉到谷底,再怎麼樣也提不起精神來了。
「該死!」唐易凡暗罵道,緊縮的喉嚨根本吐不出一個連串的句子。
不待分說,甚至連外套也忘了,唐易凡拿起車鑰匙便朝門外急步走去。
「易凡,台北市小是小,但是要找個人也不怎麼容易,而且這麼晚了,你上哪裡去找?再說,你不是剛剛才發表過嚴重聲明,不愛這女孩了嗎?」
「我不愛她,我不會愛上她,我不可能會愛上她……」
他咆哮道,奮力打開門。「我配不上她——」
話還沒說完,一個人影便從樓梯間直撲到他的身上,並勾住他的頸項,大哭了起來。
「小薰?」
唐易凡驚愕地瞪著懷裡的小人兒,既沒排斥她,也沒有嚴厲斥責,甚至緊繃一晚上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他只是安慰地輕拍著她的背。
「不可能愛上?」偉彬半促狹的低語,然後搖搖頭,悄悄離開,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他們倆。
第八章
「好了,不要哭了!」
哄人,唐易凡可是頭一遭,至於怎麼個哄法,他可是一竅不通,只好急中生智,說一些無意義的安慰字眼。
「唐二哥……」
梨花帶淚的小薰仰起頭來瞪他一眼,淚珠兒立刻又撲蔌蔌地滑落下來。
唐易凡慌了,他天不怕、地不伯,最怕的就是女人哭了。
「不要哭!」
「我沒有辦法控制嘛!」
她的眼淚像是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不要哭!」唐易凡加重語氣。
「你只會說這句!我偏要哭,你能拿我怎麼辦?」她邊哭邊耍性子。「你是怕我弄髒了你的衣服,是不是?大不了,我不在你面前哭就是了。」』
唐易凡板起臉孔。
「我不喜歡你哭!」
他的眉頭幾乎是皺在一塊兒了。
易凡的話才說完,小薰的眼淚立刻止住,充滿期盼的小臉也抹上一絲光彩,幾乎要照亮了整個世界。
「唐二哥,你當真不喜歡我哭?」她好開心地問,臉蛋上還掛著兩串淚痕。
「我不要你哭!」
「你說不哭,我就不哭!」
小薰用手背抹去眼淚,破涕為笑了起來。
但唐易凡卻一臉驚愕——
他震驚地瞪著她,發顫的手指輕觸她那仍然濕潤的臉蛋。
她的臉蛋上頭有些泥,有些污點,還有些暗紅色的血塊。
「這是什麼?」他低聲問,失神地盯著自己指尖上的血色,
小黃狐疑地循著他的眼光看去,還來不及解釋原由,她便被他抓在手掌心。
「該死!」他喃喃咒罵。「你跌倒了?」他看到數道沾滿泥血的骯髒傷痕劃過她向來柔軟細嫩的掌心。
「是啊!不止……」唐易凡不提起,她還真忘了。本想加油添醋地哭訴一番,可是她沒想到才搭上兩句,就讓他給一路拖到客廳。
接下來小薰便像尊佛像被妥妥當當地安置在沙發上。
她又想開口接續上文,但一轉眼,他又不見人影了。
她幽幽歎息,就算唐易凡是根木頭,她也絕對要力爭到底,只要不是朽木,遲早會讓她贏得他的心,起碼從他今晚的焦急,就可看出他也喜歡自己,光憑這點,她就心滿意足了。
冥想的當時,唐易凡又回到她面前,這回他身邊多了個藥箱。
「唐二哥!」小薰驚喜地叫道。
「不要動!」
唐易凡命令。
小薰露出甜蜜的笑意,乖巧地伸出掌心,任他小心清理傷口,這期間,她滿足的眼神像是剛被餵飽的貓咪。
「疼嗎?」
唐易凡蹙起眉,觀察那細小的傷痕。
「就憑這些傷口,應該不會流出這麼多血來才是……」
「傷口不在這裡嘛!」
小薰含笑地凝望著他擔憂的面容。
「什麼?」「他藉著昏黃的燈光上下打量她全身,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就讓他魂飛魄散,一張臉倏地慘白起來,她的右小腿上有一道傷口,雖說大部分的血已經乾涸,但延著膝蓋附近的傷口仍沁著血絲。
「唐二哥,你怎麼啦?」
小薰既心疼又不解地摸摸唐易凡的臉頰,看他似無反應、也不抗拒,乾脆趁機多摸幾下,免得他一個回神,又對她不理不睬。